“看见海了又能看见大海了。时隔五年,尾道的海真让人怀念。列车行驶近尾道海边,被烟燻黑的小镇屋顶,宛若灯笼般散开。远远地望见了千光寺的红灯,山上满是翠绿。红船面向绿色海面,桅杆高耸入云,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林芙美子《放浪记》
这段话我一直喜欢,因为包含了很多琐事,关于这段暮秋芳春,这段学习生活,这句话与我毫无关系又与我紧紧相连,那些年让人难忘的事,那些日子让人难忘的人,都在一年年的腊冬夏荷中恍惚度过,我们似乎不曾忘记谁但也不曾记得谁,当未来的某天,在路上偶遇的时候,我们也许早已记不清同桌的前面是谁,她们烫了头发化了妆,他们脱了校服穿上西装,精致的耳饰别致的领带袖扣,早已不能和当年穿着校服一起在路边买煎饼果子的人相认,但是我们却永远记得语文老师烫卷的头发穿着宽松的绵绸裙,记得数学老师的格子立领衫,记得英语老师在课堂介绍西餐西式甜点的精致,似乎是数十年未曾改变,在路上轻轻一瞥,便看见穿着新衣服却不曾改变风格的背影,熟悉又易辨认。
关于海,高中毕业以后,我来到了靠海的烟台,在第一次见到海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与激动,凉凉的海风吹过来时与似乎家乡黄土高原的秋风无异,又有些不同,黄土高原的风夹杂着土的气息,而海边的风是略带腥味的鱼的气息,又纯粹又凛冽。“我一直想去海边生活,但是我却留在了中部,留在了黄土高原,在柴米油盐中失去了对海边的向往,我希望你们都能努力的考出去,去海边看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这是我们初中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他教我们物理,就住在学校里面,晚自习的时候他会时常来看我们学习,有一次教室里停电,我没带台灯,凑着同学昏暗的快没电的台灯写作业,他进来看到我们跟我们说:“这样对眼睛不好,我给你们拿我的台灯来。”于是我们拿着老师的台灯,硬生生撑下了两节课的自习,去老师宿舍还台灯的时候,已经快没电了,那天晚上,老师宿舍的灯都没亮过。他说他一生去过很多地方,在火车站干过杂务,在酒店看到过水木年华,在书店卖过书,却没能留下来,兜兜转转又回到家乡,做起了小镇上的初中老师,没有海边清新的空气和凉凉的海风,只有橡胶厂烧焦皮革的味道和飞土扬沙的大风,我被他的描述心动了,我当时暗暗想我也要去海边看看老师说的美丽的世界,那是我第一次对外面有了向往。
关于被烟熏黑的小镇屋顶,我甚是熟悉,因为我家的屋顶,也像描写的那样,被工业区放出了烟熏的黑寂火燎,当时我们班上来了一个实习老师,他不是我们那边的人,他说他来的第一感觉就是这边连尘土都是黑的,他打趣说你们都是煤炭养出来的孩子,将来都是当煤老板的料,以后发达了别忘了要拉他一把,全班被逗的哄堂大笑,噗嗤噗嗤,想着我家院子地下埋着怎样的矿,种的玉米都长的畏畏缩缩。那个老师自然是留不到我们这里的,他上课讲的浅薄,三句两句带过便不讲了,我是他的课代表,于是他经常把我叫过去给班里的同学布置作业,有一次他没来上课,同学叫我去叫老师,我蹑手蹑脚的跑到老师宿舍,喊报告,他给我开门的时候身上还裹着被子,鼻子被卫生纸擦的通红,他说生病有点严重,怕讲课传染给我们,让别的老师代课了,问我那个老师怎么没来吗?我说没来,尽管他还生着病,还是裹上了大棉服来教室了,他说:“有点感冒了,我少讲点你们上自习吧,怕传染了你们不好办。”虽然如此,可我第二天还是不争气的也感冒了,他甚是慎重的跟我说:“是不是我传染的啊!”于是他给我从宿舍拿了他吃的药,说过意不去把一个小姑娘传染感冒了,我心里暗喜,这是老师给的药呀。他喜欢拿着吉他唱歌,每次上课必把吉他带来,我仍然记得有一次他唱了首李健的歌,《异乡人》,他唱着是“有许多时候,眼泪就要流,那扇窗是让我坚强的理由,小小的门口,还有她的温柔,给我温暖陪伴我左右。”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当时都要唱哭了,唱到她的温柔时,我听到了他的哭腔,他把头瞥向了窗外,停顿了下来,又接着唱,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在想谁,现在想想,他来实习的时候只是一个大四还没毕业的学生,长途跋涉的奔波来到这么一个遥远的小镇,离开了同学和心爱的人,对这首歌也许是感同身受,感慨万千吧。除了唱歌,他还演讲,他说他要去应聘一个英文导游,于是上课的时候用英语介绍各地好风光,我单单记住了他介绍的关于“拓跋焘”,在那段时间里,我去他的办公室时,经常看到他在看关于英语和导游的书,墙上也贴满了单词的便利贴,过了半年他考上导游证,实习期满走了,他坐面包车走的,我们全班都出去送了。也许被他影响的不止我一人,他不想留在我们这儿,他费尽心思的考走了,外面的世界或许真的更美丽,我坚定了要出去看看的信念。
关于千光寺的红灯,千光寺,位于新加坡跑马埔路,又称释迦牟尼佛加雅寺。千光寺的红灯,这是一种虔诚,是对佛的虔诚。高中的时候,我去了市里上学,我们有一个数学老师,是一个十分信佛的人,他跟我们讲了关于千光寺的一些事,千光寺在新加坡,他不止一次的跟我们说他想去看看,他说他已经不小了,千光寺去不了了,于是他趁暑假去了雍和宫,那是北京最大的供佛之地,他回来仍然带我们数学,跟我们讲了雍和宫的佛,讲了他的向往,那节课他的笑一直挂在脸上,他说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到外面看看,在我们这个小城市没有什么大世面,连他信仰的佛寺都没有,这里真的太小了。我记住了他的话,记住了他说的雍和宫,记住了他说的到外面看看大世界,上了大学以后,我攒了一笔钱,一笔去北京的钱,今年暑假的时候,我去了北京,北京的酒店真的太贵了,我选择了一个很远的民宿,在东四环的垡头翠城,旁边就是欢乐谷景区,从地铁站出来我捣鼓了很久,一直到天黑,才兜兜转转的到了翠城,从垡头到雍和宫需要转乘两趟地铁,十八站,北京的地铁空调开的很足,那么热的夏天也略冷,进了雍和宫发了一束香,我一个个拜过去,烟熏雾缭,有僧人在旁边坐着,看着那些虔诚的人一拜再拜,突然理解了我们数学老师说的虔诚,理解了他回来如此热烈的原因,没有出过小城市的人怎么能亲身见过这样的场面呢,雍和宫的游客熙熙攘攘,有信佛的人虔诚拜了再拜,拿着香高举着,嘴里念念有词,许是佛语,也有一家子来玩,在里面摆pose拍照的,雍和宫是不让拍照的,为了尊重,来之前我素食斋戒了一天,也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一种信仰。雍和宫旁边是国子监孔子庙,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在孔子庙参观,这是差距,我们是无法与其相比的,想想小学的我还在玩泥巴,哪里见过这样的地方。这是我们数学老师教给我的,影响我的,如果不是他热烈的那一堂课,我也许就没有了去北京去雍和宫的念头。
教师节就要到了,借着这个机会,回想了我初高中时代的老师带给我的希望与向往,给我的人生指引了方向,或许只是不经意的一堂课一句话,却对人一生都产生了影响,学途漫漫,师者常伴,老师不止是教授给我知识,更是给了我们对未来的指引与向往向往,我不敢想象,当我再次遇见他们时,会是怎么样的心情,我的初中物理老师,会不会已然白了发,是否能记得这么多年的一批批学生,是否知道他一句海边把多少人指引到海风习习的大城市;我的初中爱唱歌的实习老师,是否在某个地方为外国友人翻译着中国美景,是否还记得他实习期的唯一一班学生,曾叫他老师好,是否还记得他给那些煤灰里的孩子,许下了一个煤老板的梦,是否记得他唱的一句带哭腔的“还有她的温柔”,让多少人动了心;我的高中数学老师,是否还信仰着佛,是否去了千光寺看看,是否还记得当年去北京的热情,是否知道他一句话我便存下了梦,千山万水奔波而去,只为一睹他眼中的明耀光辉。
有道是南海白鹭着了迷,随风飘然落古城,或许他们早已忘记还有这样一个我,默默惊异着他们描述的大世界,一声不吭的到了海边也去了北京,回想起当年,是他们我的老师在我心里种下了希望的萌芽,指引我一路前进,或许将来在小镇上会偶遇我的物理老师,会在某次旅游中碰到我的实习老师,会在市里逛商场遇到我的数学老师,不知我是否有勇气过去道一声:老师好。有些人我们已经见过人生最后一面了,我们却浑然不觉,如果有机会如果能重遇如果有缘分如果能相认,我定会鼓起勇气,用最诚的心道一声: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