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府衙后衙一间灵堂之中灯火通明,四排衙役各站一边,人人手举火把,背对着中间的那口棺材。
知府大人和宋三就在一旁看着阿沐,见她先是拿出一叠纸,在棺材前一个火盆里烧了,然后有跟着宋三来的手下人,递过来一个铜盆,里面是一盆浑浊的糯米水。
阿沐仔细的洗了手,又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几滴液体,顺手在自己鼻子底下一抹,然后反手递给宋三。
宋三学着她的样子也抹了一下,然后递给知府,笑道“老大人也涂一些吧,可避尸毒。”知府大人点了点头,也涂了一些在人中处。
在他们涂抹药物的时候,阿沐已经指挥四个一起来的手下将棺材盖子掀开,然后她在棺材的四个角点燃了四根白色的牛油大蜡,这才仔细的检查起尸体来。
阿沐看的很仔细,从头发、后脑、五官,到手指、下阴、胸腹,之后她又拿出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因为有棺材外壁挡着,宋三和知府也看不清她到底做了什么,足足一刻之后,她才直起身子。
先是招手让手下送来一盆糯米水,仔细的将手洗干净,这才对宋三爷和知府大人道“没有外伤,不是中毒。”
“诅咒!诅咒啊!”知府顿时要崩溃了,哭道“这可如何是好呀!这可如何……”
“行了行了!”阿沐不耐烦道“我还没说完呢,没有外伤,不是中毒,也不是病死。”
“啥?”知府和宋三爷都愣了,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阿沐指着尸体道“你们看,双目圆睁,下颚张大,这是吓死的。”
“吓死的?”宋三一愣,转脸问知府大人道“老大人,其他的几位夫人,也是这般死法吗?”
知府大人面色惨白,勉强苦笑道“不是呀三郎,我已经死了五位夫人了,每个人虽然都是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我记得第一个死的是我们家老七,她是笑着死的。”
“笑?”宋三爷和阿沐对视一眼,随即问道“怎么个……笑法?是很安详那种,还是很开心那种?还是什么样的?”
知府大人这一下可让他问住了,实在是这个问题无法形容,他低头想了半天,喃喃道“大概是这样吧?”说着,他就抬头冲着宋三和阿沐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嘶……”就算是宋三阿沐两人刀头舔血这么多年,夜入大宅,杀人夺宝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可硬是就被他这一笑,惊的寒毛直竖,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笑容怎么说呢?太诡异了,没有人会这么笑,那嘴和眼都开心的挤在了一起,嘴巴裂开老大,嘴角大幅度的向上翘起,加上知府大人这张老脸,在这灵堂之中,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好了好了!下官知道。”宋三连忙打断道“老大人可确定是这样?这个笑容也……”
“也太诡异了是吧。”知府大人长叹一声道“还有更诡异的,之后死的是老九,她似乎是……是生气?”
“似乎?”宋三疑惑道。
“大概是。”知府大人叹了口气道“从死人脸上很难分辨,但是当时老九她银牙紧咬,双目圆睁,仵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的嘴撬开的。”
“你夫人气性也太大了吧?”当然宋三这话没有说出来,只是脸上一副难过的表情道“大人节哀。”
知府大人点了点头,擦了擦马上要掉下的眼泪,继续道“哎……第三个是老二,他跟我最久啊,比大夫人跟我都久,她本就是我家养的通房丫头,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
宋三看他的确伤心,但又想知道后来的事情,便道“老大人,这事情绝非鬼神所为,此时找到凶手,阻止事情再发生才是正理。”
知府大人点了点头,半天才道“老二她死时候倒是没有表情,只是看起来很伤心,很难过,眼角还挂着泪痕,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
宋三哪管他哭的稀里哗啦,点了点头问道“第四个呢?”
知府大人擦了擦眼泪,勉力让自己气息平顺道“第四个是老十三,年纪轻轻的才十八呀,哎……不过她死的倒是很安详,脸上还带着笑,哦,不是刚才那种笑,是那种很安详的笑容。”
宋三嘴角微微一翘,却没有搭理他,听完之后踱步走到棺材跟前,仔细的看了看那张惊恐万分的面容,半天没有说话。
“大……老爷?”阿沐看他有异,轻轻叫了一声。
宋三回过神来,走到知府大人身旁,笑道“老大人,此事的确蹊跷,但是我想我也略略有些头绪,只是还有一事问老大人,不知老大人究竟还有几房妻妾?”
知府大人浑身一颤道“你是说,我的夫人中……”
宋三不置可否,笑道“老大人切莫多想。”
知府大人点了点头道“老夫还有九位夫人。”
宋三爷满脸赞叹的伸出大拇哥道“老大人真是风流人物,佳话呀,佳话!”
“佳话个屁呀!”阿沐心中狂骂道“这老色鬼就是遭天谴了吧?”
宋三点头道“老大人,可否将诸位夫人,包括故去的这几位的生辰八字,以及过往生平,写一份与下官,让下官回去仔细想想,或许能有发现。”
知府大人道“这有何难,三郎随我来书房吧。”
阿沐却适时的在宋三耳边嘀咕了几句,宋三目光一闪,随即点了点头,冲知府大人笑道“那就劳烦老大人了。”
然后两人就在一个衙役的引路下离开了灵堂,也不管阿沐他们如何收拾棺材,一路打着灯笼疾行,穿过回廊来到了府衙的书房。
这知府大人也是进士出身,虽然不比三甲,但也是千万读书人中杀出的血路,写这点儿东西哪里又在话下。铺开纸刷刷点点写了半天,将一摞子信纸递到宋三手里道“三郎,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宋三双手接过,面露讶然道“哎呀!老大人好文采,好笔触呀!”
“三郎夸奖了。”知府大人终于心情愉悦了一把。
宋三躬身道“既如此,老大人还请应允下官回去细看。”
知府大人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三郎古道热肠,实在另老夫敬佩,这天色已晚,却为了我这点儿家事忙活,实在另老夫过意不去呀。对了,还没给三郎接风洗尘,实在罪过,明日我设下一小宴,请三郎过府同饮如何?”
宋三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老大人最近家事烦忧,饮宴一事,还是暂缓,等下官查出真凶,到时候老大人可要好好招待我呀!”
知府大人本来也没什么心思饮宴,只是官场规矩放在那里,此时一听也不再多言,长身而起一躬到地道“那就拜托三郎了。”
宋三摊在座位上,想了半天才去象征性的搀扶了一下,道“老大人,方才妻妹临出灵堂之时,和我说了件事情,还需要问过老大人才好。”
知府大人点头道“三郎见外了,但说无妨。”
宋三有些犹豫道“老大人,不知可否让在下妻妹,验一验其它夫人的尸体?”
“万万不可!”知府大人大惊,忙摆手道“三郎,此事不是老夫迂腐,乃是大晋律所定,挖坟掘墓者发,挖坟掘墓见尸者杀,挖坟掘墓见女尸者剐,这是铁律,切不能轻废。三郎初入官场,日后这些容易落人口实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了,老夫也是好意,三郎谨记了。”
宋三当然懂大晋律,他已经在无聊的时候背下来了,可原来身为一个江湖绿林道儿,根本就没把大晋律当回事儿。此时也只好笑道“多谢老大人提点,下官记得了。”
知府大人这才点头道“三郎乃是状元出身,日后必然是要在京任职的,这些事情尤其要谨慎呀。”
宋三心道,你三爷是来玩儿的,剩下几个要干嘛鬼知道,反正不是来当正经官儿的,到时候早就跑了,谁还在乎你这个?但脸上却谦虚的点头称是。
这时候阿沐他们也收拾好了灵堂,在一个衙役的带领下找来,宋三这才借机告辞,随着阿沐他们出了府衙,上了马车。
跟着来的四个手下,两个驾车,另外两个骑马在车子两旁警戒,马车沿路缓缓的朝着他们的住处行进。
宋三瘫坐在马车一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好困。”
阿沐白了他一眼道“大哥别困了,那事儿你问了没?”
宋三抬眼看了看她,笑道“问了,没门儿。别说大晋律,就是北汉和当年的南唐也一样,挖坟掘墓见女尸者,剐。”
汉、晋、唐三家的律法其实大同小异,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家所分。这个世界根据宋三了解,之前的事情倒是和他所在的盛唐一样,不过这个时代没有盛唐,在隋朝的时候来了个三家分隋,最后刘才建立了北汉,南宫昊建立了南唐,姜家建立了晋。本来北汉实力最强,但后来西门氏篡晋,而后晋灭南唐,夺北汉三十六城之地,如今已然压的北汉抬不起头来。
至于年代上算起来,倒是和宋三生活的盛唐差不太多,不过国力当然不比盛唐,也没有那街道横宽百丈的长安城,更没有万国来朝的盛景。此事自有因由,之后还会细说。
宋三爷懒洋洋的靠在马车里,好悬差点睡着了,幸亏他没睡,不然要出大事情,此事容后再说。
阿沐掀开车窗,让手下人把带着的外套拿进来,给宋三披上些,然后自己也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马车一直来到旅店门外,白有义他们都没有睡,还在房中等着,下面守着的手下见宋三回来了,忙伺候着叫两人下车。
阿沐睡眼朦胧,一脸不情愿的走下车,宋三的意思是回房睡觉,可那个手下低声道“老爷,师爷他们都在你房中候着。”
宋三爷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点了点头,话都懒得说,就上楼往自己房间走去,阿沐也只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