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大门前鼓乐喧天。一队接一接的送嫁人马从山下的平地逶迤上山。
炎家是坐地霸,虽然户籍只是平民中的一等户,但家底相当之厚,坐地搜刮几百年,积聚甚至比某些台面上的公侯伯还要丰富。唯一的缺点只是血脉差劲,限制了武道上的成就。
如今最受宠的嫡女出嫁,炎家大土豪的底蕴一下子显现出来。一车车、一抬抬的财物自不必说,光是陪嫁的奴婢,就足有一百多人!
然而这却让述律娥姿大皱眉头。她抽了个空,悄悄提醒新郎官元白:“一次陪嫁这么多家奴,我看炎良老儿未必全是好意。公子要担心炎家反客为主!”
元家家兵、家仆连带家属,总共也才三十多号。而炎家一下子来了一两百号,以后家里听谁的,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表面上看,元白娶炎姝是大赚了一笔。但弄个不好,恐怕就是元家反而被炎家给吞并了!
元白却不太在意,他安慰述律娥姿:“没事,人再多也是奴婢。只要本少搞掂元姝,包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希望你对小姑娘真有两下子。假如玩砸了,当心我揪你到老大人灵位前,用鞭子抽烂你的屁股!”述律娥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她与元白的关系有点乱。本来按惯例,官宦人家的奶妈被视为半个主子,地位是比较高的。但她是元家家生奴婢,年纪又轻,从没真的自居长辈。正经场合严守奴婢本分。可是潜意识中难免夹带了半母半姊的特殊情感。管教喝斥少主几句,彼此也都不会感觉不妥。
述律娥姿想了想,后悔说:“当初我应该多生几个,少主现在也不至于没人可用。都是奴婢的罪过!”
“兵在精不在多。有明月一个,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元白笑道,“再说了,假如都生女儿还好。要是生了儿子,他们未必肯认我这个少主!武道两段的废物,也只有姿姐和月儿这种傻女人才看得上!”
“你也别妄自菲薄。照我判断,炎姝都快修到四段,天分不在炎通之下。对你这个废物大少还不是一口一个‘元白哥哥’!这回我去见她,小姑娘喜得做梦都带笑呢!”
“所以说姿姐不必担心。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对小姑娘还是有几下散手的!只要炎姝对我服服帖帖,炎良父子就别想在我家玩出花样!”元白笑嘻嘻的,口风有点轻浮。
“希望如此。但炎姝毕竟姓炎,不可能与我元家利益一致。我真该再生十个女儿,这样公子也不必担心后宅出什么事了!”
“生十个?我倒是喜欢,但姿姐岂不成了生育机器?”元白连连摇头。
对述律娥姿这种愚忠,他实在难有共鸣。自己效忠元家也就罢了,还恨不得再贡献出第二代第三代来继续效忠。这万恶的礼教——似乎也并不很令人讨厌嘛!
述律娥姿还没回应,一个苍头匆匆赶来,报告说:“第一批宾客已经到了,请总管出面接待!”
元家非常缺人,迎来送往的事也只能由述律娥姿亲自负责。
要是放在南朝,这属于失礼。但北朝风气不同,建立大玄朝的白狄,还带着母系氏族制残余,女子的地位比较高。因此由内总管述律娥姿来主持家政乃至接待宾客,倒是没人会说什么。
今天是元白的大喜之日,按礼俗是不能随便乱走的。他的任务就是接到新娘子后拜天地,送入洞房后再出来给客人敬酒。
说到宾客,由于时间仓促,元家的亲朋故旧虽说逐一通知到了,但真正能赶到现场的,估计一个都没有。
大雍皇帝治吏严谨,非休沐日很难请出假来。再加上大军南征在即,不论文官武将都忙碌异常,脱身来参与一个小辈的婚礼,可能性非常之小。
婚礼上的宾客,基本都是炎家亲戚。既然如此,元白更是懒得出面。
他已经在考虑,是否找个借口,直接留在洞房里不出来敬酒。理由倒是现成的:他是士籍,而炎家的亲戚基本都是民籍,士大夫对庶民行礼与礼不合!
婚礼在炎家傧相主持下,逐一完成各道程序。洞房内,元白微笑着揭开盖头,露出一张精心装扮后亦嗔亦喜的俏脸。
炎姝感觉心头鹿撞,脸上发烧,慌得有点透不过气。再是武道天才,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新婚之夜,哪里有不紧张的?
她无意识的绞着双手,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元白提议说:“呆会儿我不想出去见客,让大舅哥代劳行不行?”
联姻主要是为炎通自身前途考虑。因此他肯定要到场。有敦煌公罩着,请个一天半天的假不算难事。
炎姝低着头,用鼻音应了一句,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对方。
事实上,她与元白也算是两小无猜。彼此不敢说天天私会,但十天八天的总能见上一面。
炎家只是土豪,规矩大不到天上。萧娜又是士族女,炎良以下都带点仰视。有萧娜宠着,炎家根本约束不了炎姝。
炎姝从刚刚懂事起,就被多才、有趣而且自带神秘光环的“元白哥哥”深深吸引。
亲哥哥炎通整天炼功,很难有机会亲近。至于那些庶兄弟,萧娜根本不让炎姝接触。这样一来,元白就代替了兄长的位置。
有时带着她在山中游玩,逐一介绍各种动植物,讲明其生长习性、驯服方式以及用途等等,滔滔不绝,几乎没有他不懂的。
有时给她讲故事、说笑话。描述的另一个世界,让她眼界大开,叹为观止。
每次与元白相处,都是炎姝最开心的时候,就象参与一个盛大节日。而元白才气横溢,甚至光凭想象就能指导她的武道修为。炎姝在武道上的超常突破,也有元白一份功劳。
多年耳腮厮磨,炎姝芳心早许。
只是两家关系紧张,父亲又对她另有期望,嫁给元白似乎全无可能。炎姝私下都打过私奔的主意。哪里知道峰回路转,一夜之间居然就得偿所愿,炎姝几乎高兴傻了!
但真到了梦寐以求的这一天,她的内心反倒诚惶诚恐,生怕出点什么岔子,让自己从好梦中突然惊醒。
直到元白离开,炎姝才小小的松了口气。她慢慢抬起头,仔细的打量起这间寝室。
以后这就是自己家了吗?炎姝的神智有点恍惚,充满了奇怪的不真实感。转头看到那张大床,联想起母亲连夜教导的闺房秘术,炎姝的一张脸顿时火烧般红。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镇住浮乱的气息,开始在房内走动起来。
对于元白,她并不陌生。但是元家就不同了。炎良再宠她,也不可能放任她野到男人家里。因此元家的一切,对她来说全都非常新奇。
元白还真是个读书种子。睡房里面也有书架、书桌。
炎姝随手翻了翻,发现图书主要是两类。
一类是儒学著作。联想元白家世,这个毫不奇怪。
另外还有许多沙门教的典籍,这就让炎姝有点好奇。但是元白学识渊博,肯定无书不读。说不定他正研究沙门教呢。这么一想也就释然。
手中的书还没放下,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元白走了回来。他对炎姝做个胜利的手势:“大舅哥很豪爽,听说我想多陪陪你,立刻一口答应,还说客人若有见怪,一切由他担着。真是够仗义啊!”
亲哥哥与丈夫关系融洽,炎姝当然喜闻乐见。她随手放下书,欣然说:“明天我去谢谢大哥。”
元白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坐到书桌前问:“时间还早,是说说话,又或者看看书,还是直接上床?”
炎姝羞得将头埋到元白胸口,支吾道:“先……看看书吧!”
元白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却是这个世界儒道先贤的著作。
“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这儒生的书,表面上在讲伦理,其实已经点明了气功的精要。但为什么很少听说儒生中有什么高手?”元白提了一个问题。
说到本行,炎姝一下子忘了羞怯。她沉吟说:“宗旨可以顿悟,但细节需要积累。光凭这一两句口诀,普通的儒生恐怕也很难操作。”
“有道理。”元白赞了一句。
他随手放下儒家的书,又拿起一本沙门教的典籍。
“沙门教承认仙人的存在,但认为成仙并不永恒,即使寿命长达千万岁,最终仍将消亡。这本书里还列举了修仙的几种方式。挺有意思的!然而我听说前朝武帝曾集合武道高手,一举消灭仙道门派。这件事,你怎么看?”
武帝屠仙乃是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后果非常严重,可以说导致了一个皇朝的颠覆,同时也让整个世界的格局为之一变。从那时起,高高在上的仙道门派坠落云端,武者真正成为这片大地的掌控者!
“这件事非常复杂,一两句话讲不明白!”炎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白说,“我娘告诉我,乾武帝借助许多特殊器具——也就是俗称的法宝——才侥幸得手。而所谓屠仙只是吹牛,他只不过是斩断了两界联系,让仙人的力量没法顺畅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