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把所有事摆明面上解决很和莫竹悸的胃口。她点着头,伸手推开肖遇深,推了一下没推开,肖遇深以为她还要走,死死的抱着她的腰,脸在她肚子上蹭来蹭去再向上就要蹭到胸了,活像是一块狗皮膏药。
莫竹悸费了老劲才把他从身上撕下来,临了还在头盖骨上拍了一巴掌。“不是要谈嘛,松开老子再谈。”
莫竹悸拉了把凳子坐在他面前,腿挨着腿,摆出一副正正经经谈判的样子。未消的怒气还挂在脸上,把肖遇深唬的也不敢说话,快一米九的汉子像个小媳妇似的偷偷抬头瞄她一眼又低下,事到临头了好像又有点怂。
见她摆出这个样子,肖遇深反倒不敢再继续耍无赖了。他低下头抿了抿嘴,伸手拉过莫竹悸放在腿上的手,有些讨好的捏着她的指肚磋磨,想着怎么开这个头好。
莫竹悸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瑟缩。肖遇深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的,像是一节一节小麦色的竹子。因为经常打篮球的原因,关节略粗,掌心有一点茧,显得他的手更加温和干燥,略带锋芒。
再反过来看看自己的,胖胖的,厚厚的,五根手指又短又粗,像一节节挂在老家房檐上的腊肠。绷直的时候,指间甚至还有凹进去的涡涡。
莫竹悸猛地收回了手,甚至吓了还在思索的肖遇深一跳。长久以来的自卑心理又重新在心底翻腾,即使已经过了三年,也从来不曾锐减。
“快说吧,大晚上的,快说完了早点睡觉。”莫竹悸有些慌乱的说着,声带抖了抖,不自在的搓了搓刚被磋磨的指尖。
“……你想我了吗?”肖遇深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又开始重复前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
“啧,你到底说不说,我没功夫听你闲扯。”说着莫竹悸就要站起身。肖遇深按着她的肩膀,又把她拉回来。
“唉,唉,我说,我说我说。”肖遇深叠声说着,“真是的,三年不见脾气还是一点就着。”
肖遇深瞄见了莫竹悸身后桌子上的摄像头,找了个应该不会触到雷区的话题开始。“……嗯,你这吃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刚扫了一眼好像有不少粉丝呢。”肖遇深有些拘谨,又看似随意的说。
“两年半了吧,你刚走没多久,石瑾轩带我开的,我妈一走几个月,也不记得给我打钱,直播还能挣点钱。”
“过这么惨?你没饭吃不会去我家吗,李阿姨不给你做饭?”肖遇深挺惊讶的,没想到莫竹悸居然还有吃不上饭的时候。
“你走了以后,老杨忙事业,整天恨不得住在公司,她就把李阿姨辞退了。再说你家自打搬家之后,这么老远,你家有饭吃我都懒得去。”
肖遇深撇着嘴翻了个白眼,一巴掌糊在莫竹悸脑门上“懒成这样怎么没饿死你呢,幸亏你还没懒到有饭吃不张嘴的地步。”果然提到吃能让莫竹悸心情好,肖遇深有些窃喜。
莫竹悸揉揉脑袋没做声,气氛似乎没有那么尴尬了,有些话也就能顺顺当当的问出来了。
“你在R国呆的怎么样……还好吗。”
“也就那样,外国佬整天嘴里叽里咕噜的听着费劲,那里的饭也不好吃,就这么几样翻来覆去的吃,都快吃吐了,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想你做的锅包肉,想你炖的大排骨。”说着说着,肖遇深兴许是困了,身子往前倾,倚在莫竹悸身上,头放在她颈窝里,越说声音越小,慢慢变成呓语。
莫竹悸浅笑出声,反问道“想我?还是想我做的饭?”
“都想,又想小竹子做的丸子汤,又想做丸子汤的小竹子。国外别说丸子汤了,连个色香味俱全的菜都找不着,唐人街为了符合老外口味,做的都变了味儿,”
“那是,老子的手艺是谁都能做出来的么”对于厨艺这方面来说,算是莫竹悸为数不多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正抒情着,肖遇深突然就抬起了头,凑到她脸上嗅了嗅。“你化妆了?一股子化妆品味儿。”
他也没说这味道好不好闻,只是一个劲儿的皱着眉。“啊,对了,我还没卸妆。”莫竹悸起身去了厕所,肖遇深紧跟在她屁股后面。
“以后少化点,也就这张白白净净的屁桃脸还能看了,再闷出一堆痘就真没法要了。”肖遇深一边说着,一边想她刚刚提到的那个石瑾轩是谁。大概是她的高中同学吧,初中认识的人他都见过。
居然带着她化妆还开直播,个不务正业兔崽子,把他的根正苗红的小竹子都给带歪楼了,你等着让他碰见的。
莫竹悸闻言,一个白眼翻过去,没怼回去,拿卸妆棉仔细的擦着脸上的彩妆。
她站在洗手池前卸妆,肖遇深就坐在马桶盖上瞅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看,像是要把三年的量补回来似的。
莫竹悸洗好了脸,扭身去拿毛巾。
“我后悔了,”莫竹悸的手顿了顿,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嗯?”
“我说我后悔了,当初进了登机口,我就后悔了。”肖遇深的手扣着马桶上的垫子,把后背贴在身后冰凉的瓷砖墙上,贴的久了,连瓷砖也开始变得温暖了。
莫竹悸拿毛巾捂着脸,没说话。
“一开始我还有点赌气,想着只要你能来送我,我就不去了,拼了命我也跟你回去。五中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学校师资不咋样,但是像老子这么牛批的人,自学都能成才,还用得着出国么。”肖遇深说到这,顿了顿,提到那不停在脑海里回放的从前,他的眼圈也有点泛红。
“可是你没来,”肖遇深似乎至今都有点气愤,不只是气自己还是在气莫竹悸。“怎么说也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不,她没有,知道他要出国的时候,她第一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崩溃大哭。那种最后剩下的一点温暖都要离她而去的感觉,根本没有人能切身体会。
但是她没办法,他出国的时候,老杨来找过她,那个一直将她看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女士,第一次毫不留情的表达对她的怨愤,气她为什么不努力学习,气自己的儿子要为了她一起去那个排在市最末的高中。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其实她谁都不能高攀,哪怕是肖遇深。从那一刻开始,自卑在心里疯长,荆棘以她的血做养分,突破心房戳的千疮百孔。
那样的她,要怎样去送他,看着他离自己而去,到遥远的地球另一面甚至不知归期。
“要是我没走,兴许就能一直罩着你了。老子学习那么牛批,别说你,你这样的再来两个我也照样带着飞,也不至于到现在……”肖遇深没再说下去,他怕让她听见他在哽咽。
现在什么,只上了一个专么。埋在毛巾里的莫竹悸自嘲的笑了笑,温热的水敷在脸上很舒服,让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泪水。一辈子这么长,真正无忧无虑只知道学习的青春就这么几年,现在一回想,全都尽数被她虚度了。
肖遇深知道她在哭,他没有戳破。他站起身来,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少年已经略显成熟的胸膛宽厚有力,带着直抵人心的温度侵染而去。
“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不会再孤身一人了,无论如何,你都有我。哪怕前路再多坎坷,我也一定陪你走到最后。”这三年来,没人知道肖遇深有多后悔。生命里没了莫竹悸,像是心一下子缺了一块。要不说人可千万不要把快乐寄托在别人身上么,不然等到分开的时候,你就会感受到,失去这个词,究竟能有多痛苦。
那一年,十六岁的肖遇深深切的感受到了那种生命中的一部分被强行抽走的感觉,满嘴苦味的像是吞下了世上最苦的药,又像是心脏里泵发的血,从喉头汹涌,腥的他想哭都哭不出来。
他再不愿尝到那样的滋味,哪怕前路坎坷,也再不能像当初那样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