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三个姑表哥来拜舅舅的年。王泉仅与其中最小的一个姑表哥相亲近，因他只长王泉一岁。
他仍记得与这位表哥一起玩小霸王的日子，冒险岛、魂斗罗、拳皇等等统统是他带给自己的记忆，再后来，又在一起玩手机游戏。
仍记得，当初兄弟两人都很迷一个叫“坦克防卫战”的冒泡小游戏，一起趴在被窝里，你玩一把我玩一把，另一个人就在一旁看着。
现在想来……那玩意儿真是粗制滥造啊，亏我还当初还那么迷它。
俱往矣，俱往矣！
长大之后，兄弟二人在游戏上的品味渐行渐远，交情便不如从前了，久相疏隔，更难同衾夜话了。
整个白天，王家便在长辈打麻将、晚辈玩手机的状态中渡过。
到了傍晚，三个姑姑纷纷离去，王菱和王泉姐弟俩也相继出门会友。
西门小乔路某小餐馆。
并不宽敞的夫妻店使王泉极度舒适。
前厨后馆式的设计堪称少年时代的回忆，听着老板炒菜、望着升腾起的白眼，他觉得煤气灶边那一层淡淡的油灰多么可爱！
他扔了一块红烧鸡，放进嘴里咀嚼，望着一个瘦高个问道：“你考研考的怎么样？”
“复试被刷了，东海那狗比大学歧视双非啊。老子初试第二，复试没过……”瘦高个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带着一点娘味，语调上却又刻意展露爷们的豪气。
他是王泉高中时代的另一位同桌，和张祥亦是好友，三人过年一起小聚已是延续了三四年的习惯了。不过往常未毕业的时候，一般在年前相聚，毕业工作之后，回乡的都晚，年前便不得空了。
王泉叹道：“都怪我们自己高中不努力。”言罢看了张祥一言。
张祥只是嘿嘿地笑，并不答话。
朱军道：“张祥就好咯，985国防生，军校研究生，还是材料工程，有前途啊。”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都是学校的荣光，跟我们关系不大，关系不大。”张祥连连摆手，笑道：“做人呢，关键是要看人品，人品跟高考考到哪个大学真没关系。”
放在以前，王泉必定以为他这话纯出真心，乃是思想觉悟崇高的体现，他就要顺势和这个老同学谈谈人生理想、价值观。但现在，他早已看出那只是另一种装比的方式罢了！他忍不住道：
“做人看人品我同意，但也要看一下其他的品格吧，至少你老兄的认真、勤奋就不是我们俩比的了的。”
三人都是通过中考进入休丰中学的，入校成绩都不错，差距并不大。但三人在高中时代的努力程度却有天壤之别。
在高中三年，王泉平均每天真正用心学习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朱军与之相类，张祥则坦言平均每天至少有十二个小时在认真学习。
最后高考的差距是很明显的，张祥985，另外两个菜鸡只能在双非里挑高个子。
幸好，还能挑高个子，不至于连个大学都上不了……
张祥道：“我们向前看，不要总是把过往的东西拿出来说。”
“不错！向钱看。”朱军嬉笑道。
这老掉牙的笑话却根本无法使两人发笑。
礼貌性地假笑一下之后，王泉只当没听见，直接接张祥的话头：“要向前看是真的，人就不应该沉湎于过去，无论那是辉煌还是悔恨，是欢乐还是痛苦。”
“对啊，只有未来才是能被掌握的。”
“这话就不对了，我不觉得我们能掌握自己的未来，在未来的人生当中，大环境的因素还是大一点……”
朱军用那尖细的嗓音急促地插嘴道：“那是因为你不够强，所以才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弱鸡！”
王泉无言以对，这话实在难以反驳。
因为他也知道，一个人的未来本就是受主观能力和客观环境的双重影响。而他刚刚过于强调客观环境了，现在自然不好改为理中客，再来反驳老同学的另一个偏向。
“难道我是在下意识地给自己失败了一半的人生找锅，所以才一直强调‘大环境’？”他暗暗思忖道，随即在心里警醒自己：“王泉，你要勇敢地直面自己的缺点，努力地克服内心的恶魔啊。”
张祥见气氛有点尴尬，睨了朱军一眼，把话头从探讨人生观拉回了关注现实：“你们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混吃等死咯。”朱军语速依旧快如机枪，语调高低起伏，“刚进公司，天天被人欺负，销售那边蠢的一批，上头还不管管，总让我们让一让……”
“都是这样啦。”
王泉点评着，“企业最重视的都是销售岗，其次是生产岗，最惨的就是行政岗。”
张祥对这个说法有点好奇，但没有多问。朱军却听的连连点头，又接着骂上司、骂其他部门的同事愚蠢、骂办公室老人插队打印……
“不快活就不干了嘛，打个辞职报告不就行了。”王泉开玩笑道。
岂知朱军竟立即接道：“辞职报告已经打了，领导不让走。”
他说这话时语气上似愤慨，但脸上明明一团笑意。这家伙分明是在说：公司重视我，派出领导来挽留，这正说明我有价值呢！
王泉对这种作态暗觉好笑，心里又有点恍惚。
人家好歹有提交辞职报告的勇气，自己呢？
正思索间，却听朱军问道：“你呢？你怎么样啊？”
王泉回过神来，笑道：“我想回来种田。”
“别开玩笑，讲实话。”
王泉暗自苦笑，收敛一些笑容，稍显认真地道：“我真的想回来种田，感觉城市太压抑了……”
朱军明显认为王泉不老实，不肯说真话，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金融行业不是挺赚钱的吗？”朱军问，忽然又似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你要跳槽？下家是更牛掰？”
“屁哦。”
王泉笑骂着否认，叹气出声，严肃地重复道：“我是真想回来种田，就觉得休丰舒服的很。”
朱军、张祥自然不信，张祥只是面含调笑的望了王泉一眼，朱军和王泉斗嘴惯了，见他“还不老实”，立即大声嚷嚷道：“休丰有什么好的，破地方，电影院就只有一家，票价比金陵还贵……”
他喋喋不休地细数着大城市的优点、小县城的不足。
王泉静静地听着，在老同学提到某些对家乡的刻板印象的时候，也未如以往一样反驳，因为觉得听取一下别人的总结似乎也不错，而如果一插嘴，朱军那个家伙立马就会偏离原本的话题……
三人这顿饭从五点吃到八点，然后又一起散步，还是沿着昨夜的路线，逛了一遍广场和公园。
唉，休丰县就这么点大，每天晚上都可以把老城区逛一遍。
多小的地方啊，不过……
“我为什么会有有一种‘这是属于我的城’的奇妙感觉呢。”王泉暗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