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时一个月放一次假。
我只想赶快回宿舍拿了换洗衣物回家去,外公外婆他们一定在等我,今天的晚餐,外婆会做什么好吃的呢?
“薛小米!”我刚出教室就被张树伟逮到,他挡在我面前,外面的走廊本来就不宽敞,我们像两块礁石,经过的人群中不时发出埋怨声,我不敢抬头,他的气息可能会扑到我脸上。
我有想揍他的冲动。
“你让开一下!我要回家。”周围人太多,我若揍他的话,影响会很大,我只好忍住。
“一起走,我有话对你讲。”
这时,刚好有位很胖的男同学潇洒地从旁经过,他故意撞下张树伟,他的力气真大,竟然把张树伟从我面前撞开了,我趁机溜走。
张树伟很快追过来,我像个逃犯,拼命往前跑着,我有点想笑,为什么要这样逃跑呢?张树伟又不是怪物。
我拐上台阶,径直跑进女生宿舍楼的大门。
然后,身后传来一阵女生的尖叫声。
张树伟竟然丧心病狂地跟进来了。
“你怎么了?”正在宿舍收拾东西的阿花一脸疑惑地问惊慌而入的我。
我大口喘着气,没有回答她,甩掉脚上的鞋子往上铺一钻,盖上被子,捂住嘴巴不敢呼吸了。
还好宿管老师及时把张树伟赶了出去。
我掀开被子,惊魂未定,张大嘴呼吸,从上铺下去的时候腿发软,脚发抖。
“有男生闯进女生宿舍了。”一位女生在外面大惊小怪。
阿花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避开她的视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从储物柜里翻出我的行李袋子。
“那个男生可能会受处分吧!”外面有人在议论。
那也不是我的错吧!谁让他胆子那么大!女生宿舍也敢闯。
张树伟闯进女生宿舍的事传遍整个校园,校长在广播里点名批评了他,给他警告处分。
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身边的同学都在议论这件事,还有人怀疑他是变态狂。
我捂住耳朵,希望这件风波赶快过去。
张树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虽然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同班,有时,我明明看见张树伟就在前面走,我也不敢叫他,故意放慢脚步,和他拉开距离。
我是个坏人吗?
我害怕自己变成坏人。
自从因为座位问题和男生打过架,我变成了“暴力狂”,本来我在同学们的眼中就是个没有父母,靠老人的养老金活着的怪物。
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言论,也许潜意识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无意中听说张树伟考进了班上前二十名,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以为,也许他会来找我炫耀一番,结果他并没有。
我有一点点失落。
春节前夕,周米打电话来问我的考试成绩,他不太满意,因为我的成绩在班上只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
“想好报考哪所大学了吗?”
“没有。”
“建议你考北京的大学。”
“我不想。”
“那你想考到哪里?”
“省城。”
“省城?我觉得还是去北京上大学比较好,因为那里。”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就是觉得去省城上大学比较好。”
他为什么要来干涉我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喜欢。
周米很无奈地叹气。
“过几天,我来接你一起去奶奶家过年。”
“我不要。”我的记忆里,没有奶奶的存在。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太好笑了,周米竟然质问我有没有良心!他自己呢?辛苦养大我的外公外婆,他都没来问候过。
一次都没有。
如果我没有良心,也是随他!
奶奶连我现在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吧!
“我是你爸爸。”
“但愿你是。”
“薛小米!”周米在电话里生气地咆哮着。
我举着电话沉默着,仰起头那一刹那,眼泪从眼中流出来,我不想和他吵架。
他早该知道,从他抛弃我和薛玉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人了。
周米生气地挂掉电话。
我一点内疚的感觉也没有。
反而,我有一肚子的气,我想和薛玉一起过年,在除夕的晚上看烟花,我想听到她的笑声,如果周米能够帮我实现,我就原谅他。
薛玉,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你知道吗?
你到底去了哪里?
有没有想我呢?
自从薛玉不在了,逢年过节,外公外婆减少了出去走亲访友的时间,我也留在家里帮着他们招待客人。
大年初一早上,周米打电话给我,他还是那样的语气,质问我为何连句新年问候也没有,我不想和他争论,用沉默来抗议。
他大概觉得新年第一天就闹得这么不愉快不太合适,冷静下来问我什么时候开学后就挂了电话。
这一天,我的心情有点糟糕,并不是因为周米,而是家里来了位很特别的客人,他是外婆的一个远房表亲,五十岁左右,鼻头很大,头发稀疏,快要见顶的样子,他们平常来往得并不多,凑巧的是,他恰好和我奶奶住同一个村子。
“所以薛玉当初不生这个孩子,她的人生肯定不会如此短暂。你们也有责任,为什么不拼命拦住她?”他傲慢地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一个不该有的存在。
他的话像把大锤子狠狠地砸向我的胸口,我痛苦地躲进自己房间,趴在床上默默地流眼泪。
也许他说得没错。
外公外婆为什么没有拼命拦住薛玉生下我呢?究到底,是我害死了薛玉。
“听说薛玉连那个人的家庭背景都没有了解清楚就决定和那个人结婚,天下哪有你们这样糊涂的父母?你们家也算是小康之家,就算薛玉和那个人很相爱,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怎么可能幸福?你们可能不知道,那个人的母亲大人常常在外面说薛玉的坏话,明明是她儿子出轨,却说成是薛玉的错,说什么薛玉不够贤惠,好吃懒做,我都听不下去了。那户人家根本配不上薛玉,可惜呀!”那位远亲的话,不但把我们的伤口翻开,还往伤口上面撒了一大把盐。
我用力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攒成拳头,我想出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再打电话给周米,问问良心这东西,他们到底有没有?为什么他和我奶奶不承认错?薛玉哪点对不起他们?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我像个木头人一样蜷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悲愤交加的泪水在我脸上干涸了。
那位远亲说完那些刺耳的话就告辞了,我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外公外婆默默地在收拾茶杯,还有那位远亲嗑完瓜子扔在桌上的瓜子壳。
“吃饭吗?”外婆问我。
我摇摇头。
“不想吃。”
“吃面条吧?”
我什么也吃不过,但薛玉说过成全外婆外公他们就是快乐。
“好。
我含泪吃下外婆做的面条。
天黑了。
“开灯吧!”外公起身按下开关,屋子里变亮了,外公脸上悲伤的表情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这都是我的错,谁能帮我纠正这个错误?
外公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去他房间,我该如何才能安慰到他呢?
我看向外婆,她的眼泪已经流出来。
没想到,新年第一天,我们竟然会这样度过。
接下来几天,阴雨绵绵。
一直到大年初六,天空终于放晴。
积攒的阴郁被美丽的阳光一扫而光。
阿花打电话叫我去K歌,我不想去,外婆劝我去。
“这是放松的好机会。”
“万一来了客人呢?”
“都已经过了中午,不会来客了,就算来了,我和你外公也能应付,你总在家里闷着,我们也不好受。”
“那好吧!我会早点回来。”
去KTV的路上,我祈祷家里不要来客人了。
走在阳光下的我,慢慢忘记了那些不愉快。
我是最后一个到达包房的,里面早已经坐满了人,大约有十几位同学,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阿花坐在沙发转角处拼命地朝我招手,我朝她走过去。
“薛小米。”有人叫我。
我转过头,没想到是张树伟。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对我一笑,我有点不知所措,他朝旁边挤出一点空间,示意我坐。
“不用了。”我飞快地跑去阿花那边,挤进去坐。
“你怎么才来?”
“我走路慢。”
“还好来得及,我已经帮你点歌了,下一首哦。”阿花帮我点了一首雪人歌。
“为什么帮我点这首?”
“我常常听见你哼啊!”
薛玉最喜欢唱的雪人歌,前奏响起,阿花伸长手臂抢了话筒递给我,我握住话筒,有点紧张。
“薛小米加油!”张树伟对着另一支话筒振臂高呼。
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
我哭笑不得,又不是百米赛跑,加个机油啊!
没人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唱这首雪人歌。
“不要再帮我点歌了,我嗓子不舒服。”我对阿花说。
“哦。”
我悄悄看向张树伟那边,他在和几位男生喝啤酒,很起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