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嘻嘻哈哈,天真烂漫的孩子中,罗芮诗显得特别内向,上课时常也不够专心。陈念感觉这个9岁的小女孩可能背负太多了,至少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背负太多。
“芮诗,今天你妈妈又不来接你吗?”培训课程结束后,陈念在培训学校通往地铁站的路上碰到了踽踽独行的罗芮诗。
罗芮诗听见陈念的声音,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快。
“罗芮诗!”陈念继续叫着孩子的名字,一边加快脚步。
“你慢点!又忘了现在自己什么情况啊?”刘北山一把拽住了正一个劲儿往前冲的陈念。
陈念这才想起自己正怀着身孕,已经6个多月了。发现怀孕好几个月了,她有时候也会忘了,肚子里有个孩子。只因除了胃口有些许变化之外,这个孩子并没有怎么折腾她。再加上自打知道有了孩子,刘北山进入准爸爸的角色极快,把孕妇和孩子都照顾得特别好,让她不那么辛苦。现在月份刚刚开始大起来,她也是刚刚接受了自己要做妈妈的事实。
“你怎么又跟着我?就不能跟我一起走吗?”陈念假装埋怨起来。
“不是没来得及接你下班吗?你也真行啊,大着肚子还走得飞快。我到中心的时候,前台小妹说你刚走5分钟。大姐,你会飞啊?”刘北山上前一步,走到陈念面前,轻抚了一下陈念明显隆起的肚子。
“那个孩子有问题,家里可能出事了,我得去看看。”陈念显得有些着急。
“这倒像个快当妈的,对孩子的事情越来越敏感了。可是你得先顾着自己跟我们的孩子吧。”刘北山用右手食指,温柔地戳了陈念的额头。
陈念微笑着点点头,像个承认了错误却没有意识到错误的不太服气的孩子。
安桥的夜景特别美,两江环抱,座座高山,很多人家依山而建,入夜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闪烁,像从山顶铺下来的华美的袍。
刘北山开着车,载着陈念前往罗芮诗家。陈念透过车窗看着属于这座城市的热闹喧嚣,享受着属于两个人的岁月静好。窗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来车往。随着小车的前行,外面的光在刘北山脸上流动着,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他的一双眼睛也照进了光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有神采。陈念歪着头看着正在开车的刘北山。她在回想,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里有了光。
2015年的除夕之夜,陈念出狱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这天,陈念家的年夜饭是小北一手包办的,他连买菜都没让周蕾母女插手。肉啊,鱼啊,还有蔬菜是小北一大早就买过来的,他还顺便买了几尾小金鱼。
小北在陈念出狱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住陈念家里了。李丽芳去世后留了一处快拆迁的老房子给小北,那里离他报名读的夜校和打工的快递公司都很近,在找到工作后,他就搬了出去。周蕾当时还有点生小北的气,结果小北说:“阿姨,我想感受一下我妈的气息,她住过的房子应该能留下点她的痕迹吧?搞不好,她能回来找我,跟我说说话呢。”
周蕾听到这话,那叫一个心疼,连忙点头答应。
小北搬出去以后,也常常回来看周蕾,帮她买菜做饭,还让周蕾帮忙养着小金鱼什么的。周蕾对小北越看越满意,打心眼里认准了这个小女婿。那时起,周蕾脑海里就常常浮现出陈念出狱以后,两个小的在一起拉拉小手,卿卿我我的场景,她脑补出无数小清新小说。她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往往是被小北的一句“阿姨,我水龙头修改好了。”或者“阿姨,我刚拖了地,小心滑”又或者“阿姨,饭菜都放好了,你记得热了吃。”还或者“阿姨,我走了,阿姨,怎么了?”......打断的。
“你不住这里不仅仅是那个原因吧?”陈念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洗菜的小北。小北没有回话,洗菜的动作倒是慢了下来。水龙头流出的水,此刻声音显得特别响。
“你骗得了我妈,你能骗过我吗?”陈念继续说着,倒是带着笑意。
“那也是原因之一啊,你不能否认吧?”小北关掉了水龙头。
“其实住我们家也没什么吧?那边的老房子就快拆了,到时候你还是没地方住啊?”陈念语气有点急了。厨房很小,她上前一步就凑到了小北身旁。
“我是不想寄人篱下,我一个人住习惯了。阿姨对我真的很好,可我总不能白吃白住吧?我找到了工作,又上了学,我妈留了房子给我,那边要近很多,上班走路10分钟,上学走路20分钟,能省下一大笔车费呢。”小北开始洗第二袋菜。
“能省多少,省下的钱,你都给我妈买东西了。那个神仙水那么贵,你可真舍得啊?我说我妈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呢?”
“是吗?我是觉得阿姨皮肤白了,原来人家打的也不是虚假广告嘛。”小北眼里含着笑,转身看着陈念又摇摇头。
“你干嘛?干嘛摇头?”陈念一脸疑惑。
“你这皮肤有点干,回头得给你买点面膜来补水。”小北笑着说。
“刘北山,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陈念故作生气去拉他。结果下手太重,捏到了他的胳膊。几年过去,小北不仅比以前长高了,身体也壮实多了,胳膊上的肌肉硬硬的。陈念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松开了。
“你,你长大好多啊。”陈念害羞地转身,跑了出去。
“你说什么?”小北差点笑出声,然后又憋了回去。
春晚没看完,陈念就说让小北陪她出去走走。周蕾喜闻乐见两个小朋友要单独相处的要求,他俩出门的时候差点没直接把两人推出去。
新家离原来的老房子已经很远很远了,周围的环境还算繁华,只是春节期间,特别是除夕之夜就显得格外冷清。城市一下子空了,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今年安桥又禁燃烟花爆竹,年味差了很多。
虽然就在家附近,可对于刚出狱的陈念来说,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未知的。人面对陌生的环境,会本能地恐惧,陈念也是。
大部分家庭都还在看春晚,喝酒,打家搭子麻将,路上没什么人。陈念在前面走着,小北离她有3米的距离,那是他俩习惯的距离。可这一天,陈念开始不适应这种距离了。因为小北如果只在她身后,她就要独自面对眼前的未知,这让陈念感到极度不适,极度惶恐。
“别跟着我了......”陈念转身看向小北,伸出了双手。“别跟着我了,你过来,我们一起走。”
小北故意退了三步,陈念着实慌了神。还没等陈念反应过来,小北一下子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四目相对,眼里全是话。
“姐姐,你要不要仙女棒啊?”一个路过的小胖男孩把手中的几根名为仙女棒的烟花棒递到陈念手上。小北一看这,心想,你个小胖子,你才多大?就学会撩妹了。他一把把仙女棒拿了过来:“姐姐不要,哥哥要!”谁知道,小胖子开心地说:“谁要都行,祝你们新春吉祥!我总算把这个送出去了。”说着就跑开了,不远处有几个跟他差不多小孩在等着他。
小北隐约听见小胖子气喘吁吁地向小伙伴说:“我说,他们在耍朋友吧,你你们不信,我过去看了,他们牵着手呢?”小北听到“耍朋友”三个字,脸突然感觉发烫,一股暖气在全身流动。
“他们在说什么?”陈念问。
“啊?他们,他们没说什么,反正我没听清楚,管他呢?要不要放烟花?”小北瞬间调整了情绪。
“好啊,打火机!”陈念向小北要着打火机,心想他抽烟,肯定随身携带。
“没有了,我戒烟了。”小北淡淡地说。“在里面不让犯人抽烟,久而久之就戒了。”
还好,最后他们找路人借了火,点燃了仙女棒。
两人挥舞着烟花,放肆地笑着,跑着,偶尔还跳了起来,仿佛还是两个少年,却早已不再是少年。
春晚尾声,照例放起了《难忘今宵》熟悉的旋律。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告别今宵,告别今宵,无论新友与故交......”周蕾在旋律中打起瞌睡,难得有这样的夜晚她能轻松地睡去。
小北和陈念此刻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任凭冰冷的江风刮过面庞,哪怕冻僵在这里,也要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等待着黎明,等待着天亮。陈念说:“如果我们运气够好的话,或许明天还能看到太阳。”
“呃,我是觉得我俩有点傻。明天估计都得感冒。”半晌,小北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再傻一次吧,以后没机会再傻了......”陈念看着平静江面上,江对岸的灯光映在了江面上,那些色彩斑斓的影映在了她略有些彷徨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