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南边的海
黛蓝色的天空与大海间悬着两个月亮:一个红月,一个如霜。地平线下是静海,海面泄出两条月影:一条银亮,一条殷红。殷红沉入海底,银色闪耀粼光——粼光破碎闪耀,如逝去的希望与记忆。
静海唯有一座孤岛,浪花勾勒出岛的形状。一片幽暗的沙滩、一棵椰树、一个坐在海边的男人——背影面向大海。
“你个□□敢肯定自己爱的是她而不是别人?你真的愿意为她去死、去变成一只狼?”有谁问男人。
“变成你老爸也无所谓。”
“我老爸不是你老爸吗?真会说笑。”那谁说,却不见人影,“那你可还记得曾经为她杀过一个人?在老家的时候。”
“杀你老母啊?”
“呵呵,我老母不就是你老母吗……”
“……”
无声地浪轻逐月影,浪花侵蚀着黑色的沙滩。远处海面有几束“奔跑着”的光团——往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在追寻往昔流逝的时光。
“或许都在寻找什么吧。”孤独的背影想,不断扩大的月影正将其笼罩,“你们他妈的到底在找什么?”背影向着闪亮的光团大喊。
——无声的呐喊消融进深沉的寂静……
第一章麦粒
他40刚出头,眼镜,中等个儿,清瘦,一头中规中矩的长发稀疏柔软。长了一张处处可见似曾相识的脸,放在人群里,就如了隐藏在早春麦堆中的麦粒,想要找见那是怎么也办不到了。喜欢下围棋,弹得一手好吉他,某书画协会会员,毛笔书法了得。平时貌似寡言少语,但实际口才极佳。
无论从哪方面讲都算得现代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了。除任一家国营钢铁能源公司经理外,自己还开着一家信息公司。在外人眼里,一年里似乎也就正经工作几天(事实绝非如此),大部分时间里不是陪着某领导吃饭就是在何处游玩。年收入早过了七位数,有两车。房屋方面,除在月城有个独门独院的宅院以外,省城还有一栋别墅和许多商铺(听说北上广以及国外也有一些)。晚婚,妻子曾是舞蹈演员,有一对漂亮懂事的儿女。
——反正无论怎么说,以什么标准衡量,此人都是很圆满幸福的了。
那时候我们在月城有个松散的户外团队,除掉几个铁杆核心成员外,其他参加活动的也不太固定,基本上每次都不一样。2000年前参加这类活动的人很少,而且那时候也没像样的装备,一般就是几个人约上,然后带上帐篷干粮等去爬山徒步。
他不算核心成员,一年也就来参加一两次活动,但因其性格不张扬、外加谈吐风雅,所以大家都不讨厌他。与他相识是生意上的事情。因了都喜欢下棋、弹琴和徒步,时间长了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好朋友。和我说起这段奇遇,是那次“小相邻”登山活动。记得那天跋涉了一整天,我们将营地搭建在了海拔三千米、“黑海子”边一片杜鹃林下。
我与他一个帐篷。跋涉一天感觉很累,吃点干粮我便钻进了帐篷。可此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怕睡着了被他弄醒(很难重新入睡),躺了一会儿后出去找他。
高山上太阳落山温度下降的很快,而且天黑得也很早,一会儿功夫四周便都黑尽了。估摸着他是去了海子边(高原小型湖泊),带上头灯,寻着一条灌木丛中、牦牛踩就的小道往那边寻去。
高原的空气总是很透彻,通过鼻腔流进肺里让人感觉清凉。星星也起得很早,黑夜刚落幕便有几颗挂在了天际。“黑海子”是一个很小的高原天然湖泊,面积大约一公里见方吧,呈不规则的卵圆形。海子镶嵌在峦峰之间,冰冷刺骨的湖水几乎完全透明。
湖岸散布着很多巨石,上面长满干净的苔藓。此时黑暗中横七竖八像一个个怪兽。
渐渐靠近海子,发现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吸烟:一点点暗红的光正在黑暗中明灭。“还真是跑到这里来了。”我想,埋头过去。
“你来啦。”似早发现我过来,他招呼道,却没动。
“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蹙眉说着寻一块石头坐下:“嘶!”屁股底下好冰冷。
“怎么没睡?”他望着我的方向。
“睡个屁。一会被你弄醒了怎么办?”埋怨一句望着四周婆娑的山影:幽蓝的夜空银河清晰可见。没有一丝风,脚下的水面平缓如镜,倒影的星星被夸张地放大了好多倍。
“秋子怎么没来?”他问,往营地方向望望。
“那边聊天正欢呢。没来。”
“你俩现在到底怎样了?”扔过来一支烟。
“还能怎样,她家里不同意。”捡起烟点上。
“为什么会这样?”
“还能怎样?”望他一眼,“当然因为我结过婚咯!”讨厌他明知故问。
“哦……”知道我不喜欢这个话题,点点头他没再说什么。
谈话暂时陷入沉默,我俩各自在黑暗中吸着烟。
“你——”静声一会儿,似再难忍受这份沉默(在这样的环境里,什么都容易被放大),“我——最近……遇见——遇见了一个问题……”率先打破沉默,他望着我的方向。
“问题——什么问题?”望着湖水。
“呃,这个——”犹豫一下却没了后话。
最讨厌他磨磨唧唧说话一半的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眉头皱起来。
“你——你可曾有过喜欢‘不认识’女人的经历?”又犹豫一阵他开口,“我意思是那种你从前从未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女人,那种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女人……”话题似乎一下转到了一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想一下,“我也说不太清楚……呵呵。”
“等于没说!”冷笑一声。
“呵呵……”此人陷入沉默。
“哎!你不要老是‘话说一半’好不好?”不能忍受他的沉默,我喊,“你家伙是不是又喜欢上哪个女人了?”斜眼看他。
“什么叫‘又’?”他倒不乐意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嗯嗯,你不是。”又冷笑一下。
“可……阿蛮,”他叫着我的别名,捡起一枚石子扔进水里:倒影的星星立刻随涟漪荡漾起来。
“嗯?”不想再提问,我望他一眼。
“这——这事已困扰我有些时日了,但——但我一直没和谁说起……”话到这儿他又停了下来,似在评估什么。
一向讨厌他这种说话方式:闷声吸烟,装着没听见。
“前段时间——前段时间我遇见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说,顿了一下,“那——那也算是我第一次见她吧。”将身体往上坐坐,“那——那天是去参加一个朋友父亲的葬礼……”
“谁的父亲?”
“你不认识。”
“哦。”
“应该是三个月前了吧。老家过春节回来不久,有一天朋友来电话说他父亲去世了,邀请参加葬礼。”他接着说,“葬礼在山上火葬场殡仪馆举行的。完成仪式后因为没啥事、外加心里有点烦,于是我一个人到别处转了转……”他望我一眼,“你知道那里的,其实环境还不错。”
“嗯。”我点下头。
此时湖面刮起一阵风,刚刚聚拢的星星倒影又被赶走了:黑暗似浓郁了一些。
“不想遇见人,我寻了条小道独自走,到了尽头发现是一片树林。林中到处是落叶,一看便知少有人来。”他说,“按理本来该回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反而钻了进去。”
“钻进去——啥意思?”终于来了点兴趣,我问。此时风似又大了点、寒意更浓,我拉了拉衣领。
“那树林很密实的,虽然中间有条长满苔藓的小路,但如果要进去,那怎么着也得弯腰驼背。”
“不是那意思。我意思是:那么密集的树林,你钻进去干什么?”突然感觉不耐烦。
“也不是我自己想进去的。呃——似乎有什么‘引领’?”他又望我一眼,“反正说来奇怪。我就那样‘莫名其妙’进去了,然后最后还遇见了一群人……”
“一群人——什么人?”蹙眉望着他。
“一群神秘的人。”
“神秘的人?”
“嗯。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只记得当我穿过树林便看见水泥院坝里停了辆警车,旁边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女的还穿着警服。”
“警车——怎么回事?”
“没想到树林背后还藏了这么个地方。”没正面回答我,他继续说,“记得当我踏出树林的时候,那几个人便都‘不约而同’看着我了,似——倒似我做了什么坏事。”
“看你一眼有什么,那不很正常吗。”瘪瘪嘴。
“换成其他地方很正常,但在那儿就不是了。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我是个贼似得。反正让人很不舒服。”
“这也很正常呀?谁叫你没事鬼鬼祟祟跑到那里。”
“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他讲,皱起眉头,“按理说本该马上离开,可转念一想吖,如果我马上走的话,反而显得不自然了,于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留下来也正常。”没想到是如此无聊的事情,我随口说,望着天上的星星。
“嗯……可这时候——这时候我却看见了‘她’……”他跟着又说。
“看见了谁?”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我问,神情专注了一些。
“当时我发现面包车的后面竟然仰面躺着一个人,而且还是躺在‘一块门板’上面的。”
“躺门板上?”转身看着他。
“嗯!就那样‘直挺挺’地仰面躺着,头上还盖着一张白布。”
“你意思是个死人?”荒郊野岭的,没想到他会讲这个,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四周看看。
“那地方实在太窄小了,想要忽略谁都不容易。”他跟着说,延着自己的思路,“场面非常迥迫,可我又不能走,于是感觉很尴尬。仿佛自己‘一下子’摆在了众人面前、一下子成了某种障碍。”他抬高了声音,“而你是知道的,我最讨厌扮演这样的角色了。不仅如此,而且当时我还有点害怕。因为我不晓得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另外我还感觉他们身上似乎都带着某种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