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确认，“Joker”联系张子恒的方法，确实是通过无人机。
“Joker”驱使了一种小型蜘蛛无人机，表面涂层是绝缘的橡胶，从而翻过电网，到达监狱内部，开始播放特定声波，只有张子恒一个人能听见。
专案组在监狱边缘附近，找到了好几个无人机残骸，证明了这一推断。
但这也代表着，张子恒与万象集团无关，只是被威胁才杀了人。
正因为如此，专案组的成员们坐到一起，重新梳理线索。
主持会议的傅立鼎调出相关资料，投放到大荧幕上，向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介绍道：“我们彻查了名韵集团历年的账本、进货清单等相关信息，发现茶饮料中含有微量中草药成分，其中一味药就是麻黄。不过，厂里不足五公斤的麻黄存货，与进货清单和日消耗单据都能对上。然后，我们去查了提供给名韵集团麻黄的药企，发现对方是一家非常正规的企业，不仅经过了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认证，而且购进麻黄这种涉毒原料时，事先经过食药监局批准，生产与销售的端口也都在当地公安备了案。不仅如此，该药企负责运输麻黄的八名相关人员，也早就在公安系统实名备案，运输车辆也一样。每次购买运输，都是在公安批准的时间内执行，没有找到一点违规的情况。”
也就是说，与名韵集团合作的药企，很可能只是对方抛出来的障眼法。
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一时间，会议室又陷入缄默。
他们已经掌握切实证据，可以证明名韵集团的工厂中有一条注塑生产线，通过注塑技术，将冰毒压入矿泉水瓶、饮料瓶中，再通过旗下的销售网点，甚至官方的网店，将这些包裹着毒品的“饮料”销往全国。
销售这条线，他们算是追查出来了。
问题是，制作呢？
这些冰毒在什么地方制作？又通过什么方式运到名韵集团，再由名韵集团加工，销往全国？
夏正华沉默片刻，才问：“食药监局那边怎么说？”
“这二十年来，在食药监局备案，原料涉及麻黄的药企，我们全都派人走访了一遍。”傅立鼎回答，“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另外，根据检验科提供的报告——现场搜查出来的毒品，不仅有高纯度的冰毒，还有吗啡与海洛因。”
听了傅立鼎的汇报，众人面色更加凝重了。
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毒品，主要分为三大类：大麻、吗啡（以及海洛因等）和冰毒。
其中，大麻在许多国家以及国家的一些州都已经合法化，是否为毒品，界定也比较模糊。当然，我国是严厉打击，坚决不允许娱乐性大麻出售的。
另外两种，吗啡与冰毒，则是世界公认的毒品。
吗啡、鸦片、海洛因等毒品，属于传统毒品，自罂粟中提取；甲基苯丙胺，即所谓的“冰毒”，则是新型毒品，原材料是麻黄。
但这两类毒品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差别：吗啡类毒品，归根到底，始终是提取自鸦片中的一种生物碱，需要以罂粟为原料，属于“半合成毒品”；冰毒则不然。
我国西北盛产麻黄，一度被贩毒集团盯上，但随着政策的收紧、监管的严格，以及世界各国对冰毒的严厉打击，贩毒分子想要获取麻黄素的难度越来越大。
为应对这种情况，以万象集团为首的贩毒分子重金收买了一批高素质的化学人才，进行冰毒生产工艺的研究，并在1998—2000年取得重大突破，可以绕过麻黄素，采用完全有机的方式合成冰毒。
现如今，世上的冰毒合成配方超过上百种，纯度有高有低。他们这次在名韵集团中查获的冰毒，就属于纯度极高的一种。
但无论是哪种毒品，始终绕不开一个环节——原料。
“做吗啡类毒品，他们的罂粟从哪儿来？”
“要合成冰毒，他们的化学材料又在哪里？”
见众人议论纷纷，傅立鼎做了个手势，等会议室安静下来，才继续说：“关于原料，我有个想法。”
“虽然电子鼻是公认的灵敏，只要带毒品进机场就要被抓。但在我国西南边境，有很长的国境线，而且大山林立，盘查困难，偷渡现象一直无法根绝。因此他们大可以在文南国对罂粟进行初次加工，再用各种办法通过陆路偷运进我国境内，然后到地下加工厂进行精加工。但我认为，销售吗啡类毒品，顶多算他们扩张‘生意’的一环。因为国内对罂粟监管得太严，他们想跨国运输，成本较高。如果不在吗啡类毒品中掺入滑石粉、葡萄糖等药品，稀释成本，很大程度上会得不偿失。根据检验科提供的报告，从名韵集团的工厂缴获的吗啡类毒品，并没有掺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见这个贩毒集团的野心非常大，只走高端路线，拒绝薄利多销。他们之所以贩卖吗啡类毒品，只是为了证明‘我什么货都有，找我买准没错’，但这绝不是他们的主打产品。所以，我们的目标应该锁定在冰毒上。鉴于万象集团一贯的行事风格，我怀疑，他们在国内，可能不止一条生产线。”
对于傅立鼎的判断，刑警们纷纷点头。
如果这个贩毒集团采用的是有机合成冰毒的方式，绕过麻黄这种原材料，确实能极大程度地降低成本与风险。
更何况，他们也都看过了20年前的卷宗，万象集团当年就在云南、广西、贵州、甘肃和青海都有窝点，前面三个是经销，后面两个是制毒。现在卷土重来，有两三条生产线完全不奇怪。
很快就有资深的缉毒警察提出搜索方案：“冰毒的主要成分甲基苯丙胺在合成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有害物质和刺鼻的氨水味，按这个思路排查，是否可行？”
傅立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无奈：“首先，我们无法确定制造冰毒的生产线就在福建；其次，肆意排放有害物质，产生刺激气味，被当地村民投诉的工厂多如繁星。就算只是福建一地，我们立刻联合福建警方共同排查，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贩毒集团藏得如此隐蔽，又肯花大价钱去买注塑生产线。那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购买最昂贵的专业真空机、工业化空气过滤系统、水泥蓄水池等一系列设备，完善生产流程呢？一旦这些设备到位，冰毒的加工工厂从外表看上去就会无比普通，既不排放有害物质，也没有刺鼻气味。它可以有化工厂、五金厂、模具加工企业、包装厂、塑料分解加工厂等无数种可能的伪装，怎么查？”
说来说去，还是回到老问题上。
必须让毒贩主动开口交代，否则就很难追查下去了。
但陈云升是一个很警惕的人，而且这次他们抓的陈云升同伙，全是跟着陈云升去参加经济会议的公司高管，很多压根就不清楚名韵集团贩毒的事情，现在陈云升一死，难道线索就断了吗？
没有其他办法，专案组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提审名韵集团的财务总监赵国平。
短短一个月不到，赵国平就从曾经的意气风发，变得格外衰老。
只见他嘴角动了动，拉出一个类似于嘲讽的笑容：“警官，就算你们没日没夜地提审，我也说不出其他有用的东西。能交代的，我全都交代了，包括名韵集团怎么避税，与哪些官员有往来。但藏毒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
比起他的神经紧绷，傅立鼎却很淡定：“我和你说一件事。”
赵国平警惕地望着他，就听见傅立鼎说：“陈云升死了。”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赵国平打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死因呢，表面上看，是与一个犯人发生冲突，不凑巧，被活活打死了。但实际上……”傅立鼎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个小巧的玩意儿，看上去就像地摊上十块钱一个的蜘蛛玩具，“这东西，见过吗？”
赵国平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这叫定向声波发射器，采用特定的声波，专门传输信号。其他人都只能听到嗡嗡声，甚至根本听不到，只有特定的人能听懂。外头这层呢，则是绝缘涂层，否则翻不过电网。恐怖分子就是通过操纵蜘蛛型的无人机，把这个声波发射器投向山城监狱，告诉一个被关在这里的雇佣兵，让他动手。我们的专家破译了信息，调到同样的频率，终于把内容弄了出来，给你听听。”
下一刻，他就按下开关，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响起：
“张子恒，限你三天之内，杀掉陈云升。否则，你的老婆和女儿就没命。”
然后，就是女人与孩童凄厉的哭喊。
“阿恒，我们被绑架了，救命！”
“爸爸，我好害怕！”
尖锐而惨烈的哭声，刺得赵国平头皮发麻，偏偏傅立鼎这时候来了一句：“陈云升已经死了，下一个该轮到谁呢？”
赵国平抹了把冷汗：“警官，我国的公安系统，不可能如此窝囊吧？死一个就算了，死两个……”
“这可说不准。”傅立鼎装作没听到赵国平对公安系统的诋毁，一个劲儿加重对方的心理负担，“对方连这么高科技的手段都用上了，可谓心狠手辣。他铆足了劲儿要杀人，我们未必防得住啊！要知道，这对被绑架的母女，已经失踪了七天，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
赵国平一张脸都快成了苦瓜：“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傅立鼎十指交叠，气定神闲：“我办案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枉死的人，尤其是连环杀人案的死者。很多都只是无意中撞破了某些场面，自己都没意识到，结果犯人却疑神疑鬼，决定斩草除根。”
他比了一个“割喉”的动作，赵国平顿时神经一抽。
傅立鼎见状，慢悠悠地笑了：“虽然你知道的东西很有限，但未必就没有关键线索。有时候，你自己都忽略的事情，指不定对我们而言就很重要呢。”
赵国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只见傅立鼎抽出一沓照片，递到赵国平面前：“这几个人，见过吗？”
这些照片，全都是文南国首富——“橡胶大王”德隆的左膀右臂——当然，也仅限于参加了重大活动，有照片记录的那些人。
而德隆，正是万象集团的“大王”！
也就是说，这些人，很可能都是万象集团的高层！
赵国平颤抖着拿起照片，认认真真、一张一张地看了个遍，又努力回想，才郑重地摇头：“抱歉，这些人，我一个都没见过。”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有些如释重负。
傅立鼎的目光，霎时就变得极为迫人。
被这种充满压迫性的目光长久注视，赵国平先绷不住了。
他不能让警方以为他有意为毒贩遮掩，得想办法洗清自己，这些天也一直在冥思苦想，希望能“戴罪立功”，但有什么线索比较重要呢？
“陈云升的财务问题，你最清楚！难道就没有可疑的地方？”傅立鼎拍着桌子冲赵国平吼道。
“陈总非常谨慎，私人账务和公司账务分得清楚，从不拿公账一分钱。他的私人账务，我也接触过，非常干净。”赵国平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有一次，我听陈总在电话里说要打笔钱给一个叫周英才的人，我当时有点奇怪，我刚从陈总办公室出来，怎么不让我去打呢？”
“这个周英才是谁？具体名字怎么写知道吗？”
“不知道，只听陈总说要把这笔钱投到福建的一个什么五金厂，可我从来没听陈总说过他投资了五金厂。”
周英才、五金厂、不明钱款的去向……傅立鼎凭借着自己多年的行侦经验，隐隐嗅到了这里面有问题。
审讯室外，夏正华已经发号施令：“立刻去查，福建的企业，股东叫‘周英才’的有几家！如果没有，就再扩充到全国！”
审讯室内，傅立鼎目光如电：“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赵国平苦笑：“我只是猜测，周英才可能是老板的另一个身份，他们这些海外老板多拿一个假身份来逃税漏税，是很常见的，所以我就没当回事。”
这个信息，已经足够了！
童素的速度比谁都快，几分钟就写好了一个比对软件，从企业信息查询网上把数据这么一拉，飞速念道：
“整个福建境内，股东读音为‘zhou ying cai’的五金厂一共25家。考虑到前后鼻音、读音等，例如邹英才、周音采之流，扩大范围，则有203家。”
“如果以陈云升经常活动的范围为圆心，直径100公里以内，数量为8家。”
夏正华面色微沉：“能不能再缩小范围？”
布控一个地方，与布控八个地方，困难系数不一样。
童素想了想，又输入一连串指令。
这一次，她调出的是这八个股东的全部记录——包括但不限于身份证、银行卡、护照、机票购买信息，各式app注册信息等。
很快，童素的脸色就变了：“夏厅、傅队，你们来看！”
“这个叫邹应材的法定代表人，文南国籍，在中国境内有很完备的身份记录，包括工商登记中的相关材料，但他却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中国国境。”
傅立鼎倒吸一口冷气：“既然都没来过中国，他的各项申请与许可怎么批下来的？有些得法定代表人亲自去吧？”
“福建那边不大一样。”夏正华对个中的弯弯绕绕知道得更多，沉声道，“当年改革开放，招商引资，对外资优惠很多。许多企业就钻政策的空子，让一个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或者新加坡的人当法定代表人，实际上就是挂个名，什么都不用做，连人都不用来，就从‘本国民营企业’变成了‘中外合资企业’，享受政策优惠。”
傅立鼎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建议立即联络福建警方，对邹应材担任法定代表人的几家工厂进行布控！”
湖滨市中心，一处高档精装修公寓内。
钥匙悄无声息地插入锁眼，轻轻一扭，旁边就弹出一个密码盘。
童素利落地输入指纹，解了二重加密，大门缓缓打开。
她满脸疲惫，反手关上门，也不开灯，将背上的登山包往沙发上一甩，径直走到柔软的大床前，往上一栽。
很快，床上就陷下一个小坑，毛茸茸的触感擦过童素的脸。
“德芙，你最近怎么这么亲我了？”童素伸出手，轻抚凑过来的黑色狸花猫。
德芙没有回答，只是依偎在她旁边，要她给自己按摩。
童素干脆一下坐起来，将德芙搂过来，一边给它按摩下巴，一边对它说：“我的眼皮都要打架了，但精神就是很亢奋，感觉自己还能再熬72个小时！”
德芙舒服的咕噜咕噜的叫声，被童素当作回应，继续说：“这两天可真是刺激，原来毒贩集团里也有那么厉害的黑客。而在我不了解的地方，已经有很多缉毒警察与这个罪恶的毒品王国战斗过，经历过流血、牺牲。”
“可我不明白，那么厉害的黑客，为什么要参与贩毒？凭‘Joker’的本事，就算不想当白帽，无论是像中本聪那样开发一套虚拟货币系统，还是去攻打比特币交易所，都能一本万利，轻而易举地实现财务自由。”
“财富到一定程度，不就是数字吗？他可以通过黑客手段弄到几个亿，以后没钱还能继续这样玩，为什么还要贩毒呢？”
这些事情，她也只能对德芙说。
因为从很多年前，这个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对了！”
童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由于这两天的爆炸案太跌宕起伏，她都险些忘了，昨天最后一次信号灯之所以没爆炸，是一个签名为“π”的黑客横插一手。
很显然，对方的水准，也是超一流的。
“这两天是什么日子？以往顶尖黑客一年都难出一个，现在却像萝卜白菜一样，先蹦出一个神秘莫测的‘Joker’，后又来了个天外飞仙‘π’。”
想到这里，童素立刻放下德芙，来到床边的电脑桌前，鼠标轻扫，四台由支架撑着的24吋超大显示器同时亮起。
童素熟门熟路地输入一个论坛地址，进入全世界最大的黑客交流群，打下“黑客 π”这个关键搜索词，就看见一个飘红（代表热度很高，被加上了“精华”的标志）的帖子。
“挑战帖？”
童素饶有兴趣地点开，看见是一个自称“π”的组织，说他们新成立了一家圆周率信息安全公司，就特意过来下帖子，挑战整个论坛的黑客们，欢迎所有人来攻打他们的服务器。
“π”还声称，只要谁能把服务器打下来，他们就立刻给对方价值一百万美金的比特币，决不食言！
“很狂嘛！”童素眼中流露出欣赏。
她都不用继续往下翻，光看这个帖子的热度就知道，绝对还没人打下来。
果然，拖拉到最后，帖子就剩下两种声音。
一种是顶礼膜拜，认为“π”太厉害了，那么多高手都灰溜溜地败下阵来，问“π”差不差成员，收不收徒。
另一种是很不服气，但自己又真打不过对方，就跪求业内大神出来，好好教训一下“π”。否则这帮家伙不得狂翻天了！先以“π”命名，自称代表“宇宙、生命和一切”，现在又视整个论坛的黑客为无物，让他们这些高手的脸往哪里搁？
童素将蓝牙音箱一开，来自宇宙的空灵旋律缓缓流淌，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六阶魔方，绚丽的光影在手中飞速流转。
随后，她往靠背上一仰，闭上眼睛，手中转动魔方的节奏却没有停。
这是童素特有的休息方式——身体休息，大脑却在高速思考，保持自己的状态达到最佳。
黑客攻防，就像下棋对弈，讲究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心理。面对“π”这个顶尖高手，童素必须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落入对方设下的陷阱，做到见招拆招。
不知过了多久，童素睁开眼，骄傲又自信地笑了：“就让我来终结这个‘擂台’，打破你们不败的神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