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站在灯光的中央。
但是当聚光灯聚拢着向他倾压过来时，他却想逃了。
他漠然地看着黑压压的观众席。依稀听见冰冷的空气中传来的唏嘘声。
主持人极力强迫自己上扬嘴角，以维持她职业式的笑容。
但是她紧攥着的手指，显示出她的耐心，已经快要被这个无视她的嘉宾消磨殆尽了。
忽然，他梦呓般喃喃道。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二.
林十三岁。
聪明，乖巧，成绩优异，人缘好。
据说是为了配得上“天才”的父母的荣誉。他的父母才需要经常在“国外出差”。
我不要去辅导班。林说。
别的同学都去了，你必须得去。别让我失望啊。爸爸的话里总是透着绝决与悲壮。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为了你付出了多少？这辈子全指望你了。而妈妈总是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这些话，扒光她所遭受的一切怨念与苦难，裸露给别人看。
就像是把血淋淋的心掏出来，强迫别人去欣赏。然后威胁似的说，看看啊，你要是死了，这颗心也再救活不了了。
语言原来是可以让人窒息。
他觉得喘不过气。就像被暴风雨拍上岸的一条鱼，大口呼吸，却徒劳无功。空气干涩的令他难过。
他们越发熟练的双簧表演，让他感到自己的存在究竟有多悲哀和可笑。
干脆放弃了反抗。
补习班也许只是他们离开自己，各组家庭的借口吧。
在每个微醺的黑夜里，他总会清醒地想到这些事，这些平日里，他必须假装不懂的事。
陪大人演戏。而这场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打算在什么时候结束，大人们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彼此小心翼翼守着游戏规则，点破的人会被提前淘汰出局。
空荡荡的大房子，像午夜里的沉默的兽，无声地吞没着电视机里发出的嘶嘶声与沙发上少年的抽噎声。
三.
那仿佛是个很平凡的夏日的下午。阳光刺眼得讨厌。
他一贯逃掉了最后两节数学课，只为了能准点回家蹲守动画频道播出的火影忍者。
老师知道劝说无果。奈何他的数学卷上，除了从不在答案前写“解”，竟再挑不出半点毛病了。索性就由着他性子去了。
关于“解”，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写这种于答案毫无意义的文字，无疑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而他从不做没有价值的事。哪怕是一个“解”字。
回到家里的林和往常一样。
先踩上板凳从壁橱中取出半瓶伏特加。
这是上半个月爸爸来探望他时带来的。爸爸只喝了一点点，便醉着要闹回家。
林说，这不就是你家吗。
爸爸从一堆酒菜里艰难抬起脑袋，迷离的看了看四周，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了。
或许只有烈酒，才能脱下大人们伪装坚强和倔强的糖衣吧。
林猛的灌下了两大杯酒，却不小心被呛出了眼泪。
他苦笑着在心底说，这酒，哪有这么容易就醉。只是你不愿在这哪怕多呆一秒而已吧。
爸爸忘记带走了这半瓶伏特加。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里，林每天计算着量，只敢小口小口地抿着喝。喝完的那天，爸爸就快回来了。
有一串串汽车的鸣笛声从窗外传进厨房。然后是连贯的开门声，人声，和重物落地声。
林依然保持着取酒的姿势。眼睛却通过窗子，落在一团小小的黄色的身影上。
那个女孩抱着一大杯橘子汽水。茫然的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大人们进进出出。
她无意间抬头，对上了林的目光。笑了。
四.
那是林第一次见到的叶子。带着橘子汽水味的叶子。
所以在林的记忆中，那时候的空气里，应当混合着刺鼻的酒精味和一股奇特的橘子汽水味。
这个味道注定让他一生万劫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