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那膏药不管用。”小桃的话里带着一股怨气,她越来越怀疑三叔心里有鬼,虽然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个长辈的热情和关怀背后有什么肮脏的念头,但就凭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小桃感觉事情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怎么?你个小丫头还担心三叔会害你们两口子吗?徐一贴说了,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三叔心怀鬼胎,一着急有点不打自招。要不是小桃还年轻,早应该听出三叔这话说的虚情假意而且含着一丝胆怯。
小桃平时话不多,但自从三叔知道她把小丈夫从炕上打走,就多了一个想法,这丫头不太好惹,可是他心里又实在舍不得这水灵灵的女人睡在侄子家的炕头上。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想得又不可得,你奈人生何?一郁闷,他真想唱上几句写给三叔的歌。
“都捂得起疹子了,三叔你这是想害死你侄子么?”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你不是挺能的吗?你的男人,你自己去想办法去。以后有事千万别来求你三叔,老子不想管了。”
“给三叔添麻烦了。”小桃轻蔑地撇了一眼三叔,转身离去。自打下定决心要扛起这个家,就告诉自己,不能再软弱,男人指望不上,那她自己必须要硬气起来。家里能有多大的事?她的爷爷,她的大伯,敢举刀杀人,全家都是硬茬子,还能怕了这软病?
小毛病小地方能治,那要是不容易治的病,就得去大地方,省城成都。只要人还在,就不能断了念想。小桃不信邪!
“娘,我要带我弟去成都看病。”
“桃啊,一百多里地呢,你两个人怎么去?看这病怕是也要花不少钱,咱们哪儿有啊?”
“我去找东家借钱借马,钱的事儿没我弟身子重要。以后慢慢还就是。”
“可你怎么和东家张嘴呀?你弟弟这病……”
“我有办法,你别管了,安心在家等我俩回来。”
东家真的借了钱和一匹马给小桃,而且很爽快。
“若是你两口子去成都寻见了那个做生意的师叔,你家可就有福了。小桃,苟富贵勿相忘啊。”从琢磨着办新学开始,东家开始着意走乡村知识分子路线,说话变得文绉绉的,这不,狗日的,就变成了苟富贵。
小桃听不懂苟富贵勿相忘,那个狗什么的像骂人,但从东家和蔼可亲的表情上看,应该是句好话。
留下借条,揣着两块大洋,小桃一刻不停地牵着马回家。这一百多里路,不算近,需要准备来回的干粮。早去早回早还钱,能少几个利息。
“姐,成都那个师叔真的是拿着你爹的钱做生意发财的吗?”小丈夫和小桃牵着马缰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有个狗屁的师叔,早就全死光了。我要是不这么说,东家能放心借钱给咱吗?不说去寻人,还能说去给你看病?”
一百多里路,轻装,就算有马,两人也走了足足三天。那马不是给他俩骑的,马背上驮着二人的干粮,还有一口袋红薯,去了成都卖了,多少能换点钱。
等进了成都城门,时间定格在1911年9月7日,中午。
这一年,保路运动从5月出现苗头,临近秋天时,朝廷和地方已经闹得势同水火。清政府、四川当地乡绅集团、四川总督府、洋人、革命党,几股力量汇聚于成都,为了各自的利益诉求纠缠在一起。
川汉铁路公司数年间集资数额巨大,有一说法,这个总数不是一千多万,而是两千多万两白银。相当数量的乡绅和官员,普通市民,甚至普通农民都有股份在其中。朝廷一纸令下就要收归国有,而且余下的股银不退,只承认股份,激起了川人的怒气。要知道,自始至终,川汉铁路一里的铁轨都没有铺就,空有股份的话,谈何红利?最有蹊跷的是,直到革命结束,几伙人马闹来闹去,闹出了辛亥革命,闹出了中华民国,那一两千万两银子竟然不见踪影,不知便宜了哪些个龟孙。
“川汉铁路完了,四川完了,中国也完了。”保路同志会的演讲开篇就催人泪下,全场群众连带维持秩序的警察都嚎啕大哭,哭啊哭,哭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保路同志会成立了。
不晓得前任四川总督王人文是不是在川汉铁路里有股份,反正朝廷要求他推行铁路收归国有的电文他楞是没敢公开。本来四川地方和朝廷在此事上是拉锯战,各自有理。但随着朝廷用铁路抵押向洋人借款的事情被国人知道后,这事情就不简单是国内矛盾了,上升到了国家和民族大义。革命党自是不能放过这卖国行为,加上乡绅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在背后推波助澜,终于,清政府先是换掉了四川总督王人文,继而派兵入川弹压地方。
早在小桃二人走马成都之前,四川已经出现零星的武装起义,只是乡下消息闭塞,一心只想治病硬起来的小桃他们不知道罢了,当然,他们也不会关心。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两口如果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火药桶上,就算一辈子都让二喜媳妇挤兑也不会来成都了。
刚一进城,小桃就发现不太对劲,除了守城的兵丁,大街上很是冷清。新任四川总督赵尔丰刚刚诱捕了保路同志会的几个领导人,保路同志会立刻组织了几千人围堵督署院,找赵尔丰请愿,要求放人。而人数更为众多的老百姓,听到消息后,迅速自动分成了两类,一类回家关门落锁,一类凑过去看热闹。这直接导致了城门附近人流稀少。
“军爷,这成都城里有没有给人看病的地方?”小桃拿出几个红薯,递给守门的兵丁。
“瓜女子,这么大一个城,有病没人看,是咋个活法?”这个兵心肠不错,看出来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推开了小桃递过来的红薯,问道:“你要看啥病嘛?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的,你要是不怕红毛鬼,城西有教会医院,看病不花钱。”
“那我可不敢去。”小桃心疼钱,又不能露两块大洋之富,顺坡下驴承认自己胆子小。“军爷,我还是信中国的郎中。”(老家的三叔说,韭菜盒子还吃上瘾了?)
“当然有,顺着这条大街走,半里地,有个济世堂,他家的膏药特别管用。”
“你妈……”小桃心说,“我家这个是躲不开这个膏药的命了么?”
“谢谢军爷,我们这就寻去。”小桃嘴里可不敢造次,笑着把红薯装回袋子,示意小丈夫牵马离开。耳听得军爷还在背后说:“你两个娃儿,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了就要停留,莫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