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风平太多的回忆。
自儿女双亡后,风老爷子便于此间避世苦修,不问世事,而风平也被他带在身边。
爷孙俩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如此一晃便是八年。
这八年间风平上山采过药,下河捉过鱼,整日粗茶淡饭却也不觉得清苦,反而与自然相容,清闲自在。
八年,这里的一切他太过熟悉了,此时再见难免勾起回忆,一时间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若是一切都没有改变,一直生活在这里该有多么美妙。”
风平感叹着,忽然间,自远处走来一个身影,让他一下子愣了神。
“爷爷?”
那人影走近,面容已显出老态,但气色却是极佳。
“平儿,你可算回来了,爷爷已等你多时了。”老人和蔼地笑道,一如往常的称呼着风平。
这音容笑貌,这亲切的语气,不正是那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吗?
“爷爷!”
风平再难抗拒,冲上前去,握着老人的手,情思难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风老爷子卸下身后背着的一篓草药,探手拍了拍风平的肩膀,笑道:“不错不错,爷爷没白养你,身子骨强壮如牛,灵气也蕴养充足。”
听着风老爷子的称赞,风平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爷爷,您不是已经......”
风平话说过半,风老爷子却突然打断了他,依旧和悦笑道:“爷爷已经等了你三天了,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再说。”
说完,风老爷子便拉着风平走进了木屋。
这木屋异常简朴,四下并无太多摆设,屋子中央有微微炉火燃烧,映得昏暗的木屋一丝通红。
一进木屋,风平便闻到了刺鼻的中药味,他透过火光寻去,一眼便看见了屋子中间那鼎蒸腾的药炉。
“爷爷,您这是在做什么?”风平有些疑惑,虽然早年间风老爷子也有研究草药的喜好,但多以平常的药罐煎药,并不曾见如此巨大的药炉。
风老爷子并未回答风平,而是径直走近炉鼎,将手中的一娄草药尽数倒了进去,而后又加了好些柴火,一时间炉火旺盛,小木屋也变得异常通明。
看着炙热燃烧的炉火前,风老爷子那高瘦却略显佝偻的身形,风平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感觉。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风老爷子依旧蹲在地上,向烧得正旺的炉火中加柴,嘴中还不时念叨着:“百草入鼎,仙药将成,现在还差三味主药,老夫便能长生不老了......”
从风老爷子口中传来一阵阵阴瑟瑟的笑声,配上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显得尤为慎人。
“爷爷,您这是怎么了?”风平从未见过风老爷子如此癫狂的模样,难免惊疑,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一看究竟。
“别过来!”却在这时,蹲在地上的风老爷子竟像是身后生有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喊住了风平。
“平儿,莫急,还没有轮到你呢。”
风平一阵迟疑,停住了脚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爷爷,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
“莫急莫急,等下你就全都明白了。”风老爷子发出癫狂的笑声,他让炉火烧得更旺,闻着浓重的药味却似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风平只觉得眼前这个老人变得越发怪异,再也不似他所熟悉的爷爷了。
“爷爷,您该不会是中邪了吧?”风平疑惑地问道。
这时,风老爷子突然转过身来,神色阴冷,眼神却满是狂热,他责备风平道:“平儿,莫要胡言,你爷爷我将要成仙,看到这一炉汤药了吗?喝了它老夫就能长生不死了。”
风平从未见过风老爷子如此极尽狂热的样貌,他当年虽也曾梦想长生,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魔怔。
“爷爷,您清醒一点,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风平劝说道。
“胡说!”风老爷子面露狰狞,他断喝一声,转而又阴笑道:“平儿,你还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吧?”
“什么?”
风平一惊,却见自里屋走出一男一女,那容貌和他曾经见过照片中的父母一模一样。
“这是......”
风平困惑了,他哽咽在喉咙中的两声称呼也咽了回去,因为在他眼中,那一男一女神色木然,僵硬着身体,并无一丝人气。
这一男一女确是风平双亲,只是除了能够活动外,全无半点意识,已然形如死尸。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风平质问那老人,他已确信,这个面色几分妖邪的老者即便是自己的爷爷,也早已误入歧途。
“爷爷,你忘了吗?你曾教导我,修道者当苦练心智,不争外物,以平常心感悟自然大道,可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风平一手抓住风老爷子的胳膊,言辞真切,想要将老人唤醒。
风老爷子并未与风平争辩,他甩开了风平的手,又向着那一男一女招了招手。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一男一女如同僵尸一般,机械地挪动着步子,在走近药炉之后竟一跃跳入了滚烫的炉鼎之中。
“不要!”
风平一声呼喊,可却没有任何作用,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虽然不曾受过父母的养育,但那毕竟是他的至亲,血脉连心,见此一幕怎能不痛心疾首。
“他们可都是你的亲生儿女啊!”风平心中有恨,可老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震惊了。
“他们?不过是老夫圈养的灵药罢了,我们没有半分血缘关系,能够入药,随老夫长生不灭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风老爷子桀桀而笑,他看着炉鼎中的药汤由淡变浓,冒着滚滚热气,心思更加急切了。
“平儿,就差最后一步了,你也该助爷爷一把了。”老人阴冷地笑着,伸手抓向风平,口中还痴然念道:“我的宝贝药引,还等什么?随老夫一起升仙吧。”
风平一把推开老人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说道:“不可能,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吗?难道......难道我也不是你的亲孙子?你养我育我不过是为了炼你的不老仙药?”
“呵呵,你与他们不同。”风老爷子依旧阴笑着,他直追风平而来,形如鬼魅,“你可是老夫成仙的关键,是这仙药的药引,平儿,别再挣扎了,这都是命数。”
一句句话如同凛冽的刀锋,在风平心绪间劈斩,斩断了情思,也斩断了过往,同时也斩断了他对爷爷的最后一丝念想。
“世间根本没有成仙药,爷爷,我再最后叫你一声爷爷,你已经入魔了,若再不悔悟我可不客气了。”风平一边急退,一边警告老人。
着了魔的老者摇晃着脑袋,他由阴笑变为狂笑,最后连同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哈哈,傻小子,你怕是糊涂了吧,你的功法都是我传的,你凭什么跟我斗?”风老爷子狰狞笑道:“老夫养你至今也该有所回报了。”
说话间,老人周身已是黑气弥漫,那混浊的气体突然化作一直大手,抓向风平。
而风平也将自身灵力全部爆发,武之体九段的战力显现,速度一瞬间达到极致,接连躲过了那黑色大手的抓捕。
“咦?”老人突然面带惊疑之色,他看着风平身上弥漫着的灵气,极速躲闪的身形,忍不住问道:“这功法是谁教于你的?”
风平不答,身形已然向着老者逼近。
风老爷子没有继续追问,他仍癫狂一笑,道:“无论如何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样更好,有如此灵力,药引的功效定然能发挥到极致。”
老人张开双臂,那阴煞的黑气顿时延伸开来,将本就不大的木屋完全遮蔽,他双手一合,黑气便急剧收缩,如同一个黑色的口袋,要将风平装入其中。
“既然你执迷于成仙,我便毁了你的仙药。”
令老人没想到的是,风平并没有向着他的方向冲来,而是避开了他的身体,躲过了收缩着的黑色牢笼,向着老者身后的炉鼎飞去。
“尔敢!”
老者见状大喊一声,直追风平而来。
而风平早已站在了炉鼎之前,他握紧拳头,用上了全身力气,大喝一声:“破!”
那充满灵力的一拳便硬生生砸在了药炉之上,紧接着炉鼎破裂,仙药喷洒而出,流了一地,除了刺鼻的味道,炉鼎之中唯留一片残渣。
“你好大胆子,竟敢毁了我的仙药。”
见这一幕,风老爷子彻底疯狂了,他愤怒地吼叫着,身上的衣物开始燃烧,苍老粗糙的皮肤也逐渐破裂,最终竟只剩下一副白骨骷髅,在那里吱嘎作响。
“你毁了我的仙药,你不让我成仙,你也不得好死!”白色骷髅上下颌骨开合着,发出可怖的声音,同时他的整个骨架也在逐渐胀大,被浓稠的黑气包裹着变成了一个身高丈余的巨型魔物。
站在白骨巨魔身下,风平没有一丝恐惧,他无畏地看着那人形黑气,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当一切外表的掩饰全部破碎之后,风平方才察觉,这魔物身上根本没有自己爷爷的气息,这相伴十二年至亲的感觉竟被他的思念之情所掩盖了。
从见到“风老爷子”的那一刻起,风平从未有过怀疑,而今,在重新冷静下来后,他才得以醒悟,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他所见到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爷爷。
“你是什么妖魔,竟敢冒充我爷爷。”风平也愤怒了,这种情感的欺骗让他尤为愤恨,心似狂潮。
“平儿,不要再挣扎了,我就是你的爷爷,快到爷爷的怀抱来。”那魔物还在误导着风平,一双冒着黑气的白骨巨爪已然向着风平伸来。
“入目三分!”
在躲过白骨之爪后,风平连忙施展入目之术,只见眼前那巨大的白骨瞬间幻灭了,滚滚黑气之中只剩下一团虚幻的灵气在浮动着。
“这就是那魔物的本源!”
风平不再迟疑,飞身而起,跃向空中的巨型骷髅,一拳便砸在了那团灵气之上。
只听见一声沧桑而惨烈的叫声响起,那团灵气随之散开,不成形状。
“黄毛小儿,你敢毁我千年道基,老夫诅咒你一生囹圄,不得善终......”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甘和恶毒的怨言,最终渐行渐远,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
一切都结束了,炉鼎化作尘埃,木屋消失,河流和远山也如沙画一般一抹成空。
场景瞬间切换,风平又如坠入无尽的深渊中,飞速下沉。
“平儿,你要活下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风平的心为之一振,他一时间竟有些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爷爷,真的是你吗?你在哪?”
风平竭力呼唤着,可再也不见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