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州的入口必经一条山路,路是老旧的官道,一面靠山,一面是嶙峋的峭壁,只有腐坏良久的烂木头围栏插在那里自欺欺人。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在危险的山路,驭位的车夫翘着二郎腿半躺着,像是睡着了,任由棕毛的壮马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这时,车厢里传来男子的问询:“还要多久?”
男子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但又过分的冷了,似乎是一块不会消融的冰,封起来的时候古井无波,一旦露在空气中,寒意便滚滚袭来。
车夫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慵懒的伸展开,看了看前路:“过了这座山,还有一座山。这才不过午炊的时间,太阳落山之前必到得。”
“嗯,不着急。”男子说完,再没了动静。许是车夫的错觉,似乎过路的风变得暖和了些。
翻过第一座山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了。山下有一条溪流,车夫见了面露喜色,连忙驭马停车,用溪水洗了脸,清除了困意,又捧起送到嘴里,甘甜的山水无比享受。车夫想了想,又取了腰间的水袋,倒掉出门时在客栈灌装的井水,换成了大好的山泉。
满足的上了马车,车夫敲了敲车厢门,问道:“山泉水,要喝吗?”
良久,没有回应。
车夫撇了撇嘴,将尚还湿的水袋放在一边。再看看前方更加曲折险滩的山路,只得不情愿的手动赶起了马。
过了山路,车夫又重新躺在了驭位,不过现在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终于,日落时分,前方已然是清河州城门。
“清河州到了。”他说。
良久,车厢才传来回信,说道:“先找到客栈住宿一晚,明天再启程去昀城县。”
“行,你掏钱,你说的算。”车夫轻喝一声,马车就此入了城。
没多久,便看到路边一家名为‘聚侠’的客栈。车夫很满意这个名字,于是停车下马,再敲敲车厢,唤道:“可以下车了。”
'吱呀'一声轻响,车厢门打开了,男子动作迟缓,像是慢放,许久才下了马车。而他的异常也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目光,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车夫摇摇头,进了客栈,他也跟着进去,却慢悠悠的被落在后面。
“来两间上等的客房。”伏在柜台,车夫侧着头,故意大声喊道,余光偷偷的瞄向身后,发现男子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波动。这个人真的是冰块变的吗?他心想。
而后他嘴角略微上扬,伸手指向身后,似笑非笑的说道:“他付钱。”
这时,客栈外突然吵闹起来,屋子里的人纷纷侧目看去,随后进来几个捕快,手上是一张通缉令。画像是一名长相普通的女子。
车夫正看得入神,耳畔突然升起一阵凉意。
“多少钱?”分神间,慢吞吞的男子也已经来到了柜台前。他一开口,掌柜的也是一愣,刚要答复却突然打了个寒颤,脑子里空白起来。
“多少钱?”见掌柜不说话,男子又问了一遍。
掌柜这才回过神,“哦哦,两间上房,一共三百钱。”
捕快们也揍了过来,带队的捕头拿着画像,询问掌柜:“这个人,可有见过?”
“禀告捕头大人,不曾见过。”掌柜的赔着笑脸答道。
“你呢?”捕头又问车夫。
“不曾见过。”
“你...”捕头转向男子,男子也看向他,顿时,捕头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一股寒凉的气流充斥在客栈中,令人无所遁形。硬着眉头才面不改色的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男子看了看画像,微微抬起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他摇摇头,“没有,没见过。”
捕快见他不对劲,虽心有疑虑,但迫于场合还是让开了位置。男子放下钱,思索了下,又问道:“房间在哪里。”
“从这里上楼,左边第二间和右边倒数第三间。”
他径直走上楼梯,头也不回,而车夫安排掌柜几句,命他安置好车马,便也上了楼。
捕快在楼下观望着,迟迟没有褪去,沉吟片刻,对掌柜吩咐道:“盯好这两个人,如有异常,便到门外叫人。”
又转身安排几个捕快去门口蹲守,这才安心离开客栈,继续巡逻了。
而男子上了楼,直奔房间去,正要关门的时候,车夫赶了上来,赶忙拦住他,“喂,那个通缉犯,你认得对吧!”
“记不得了。”他说,话音未落,便重重关了房门。
车夫无语,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关了房门。
“你吃点什么?”
“你定。”
......
太阳刚落山不久,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房间逐渐变得昏暗,而冷冰冰的男子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缓缓滴落浑浊的汗珠。
在他身后,窗口透着一点点光芒,身法轻盈的女子翻窗而入。漆黑的夜行衣包裹全身,甚至脸上还绑了一块黑色的面罩,令她看起来分外阴森,她不急不缓的绕到男子面前,微微一笑。
“你来了。”男子有些勉强的说道。
“是的,我来了。”她嬉笑着抽出腰间藏匿的软刀,眼神中满是重逢的欣喜,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下一刻便转为手上软刀般的无情冷锋。
“你不该回来的...”她说。
男子额上的汗水越发多了,眉间反而舒展开,他平和的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一言不发。
女子默默感受着他的眼神,冷淡,没有一丝翻涌,顿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苦涩。
“很好,这样的表情真是太完美了。”她一边狂笑着,一边高高举起手中夺命的短刀。
噗——
短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自男子的左肩倾斜着略过,一直到了腰腹。男子有些意外的看向自己的胸口,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想要抬手摸索,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终于他解脱般的闭上酸涩的双眼,重重的仰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此时,鲜红的血液才从他胸口倾泻。
女子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无数次幻想的重逢换做了眼前的男人生命的终结,强烈的冲击狠狠的击打在她停滞了片刻的心膛,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仿佛一息之间全身的力气被抽了个干净,无力的手再握不住刀柄。
当第一缕月光透过窗子温柔的舒解她僵硬的面颊,她知道,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最后看了这个令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一眼,她翻窗离去,好似那自由的猫儿,可穿梭的背影却像缺失了一块,无以言说的落寞与无助弥漫在皇权的夜。她并没有带走随身的武器,软刀正面向着男子摆放的整齐,或许...她更想让刀替代自己,完成自己曾经没有做到的事情。
“原谅我。”她不断呢喃着。
......
话说小二取了饭菜端上楼,先是去了冰块男的房间,在门外唤了许久却怎么也没有人开门。无奈,他只好先去车夫的房间。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叫。”车夫惊了,连吃饭都不积极,莫非这个人想要就此不食人间烟火了?这还了得!他说着,接过自己的饭菜放在桌上,领着小二出去了。
“喂,你吃不吃饭了?”车夫一边大力敲门,一边叫喊,可就是无人回应。他看了看小二,又看了看反锁的房门,不禁不耐烦起来。
他扶了扶右臂发达的肌肉,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小二哥,你们客栈装的这红木门,它贵吗?”
小二看他这架势,顿时紧张起来,“这位客官,三思啊...这门,他不是贵不贵的问题...”
“啊打——”不等小二说完,车夫对着门缝的地方上去就是一脚,一声闷响震耳欲聋,应声,门破。
小二害怕极了,顿时呆滞在原地。可门开之后,他便又觉得门破了这件事不打紧了...只见房间的空地上,侧身躺着一名男子,汹涌的鲜血正从他腰腹渗漏,半个房间的地板已然浸染的鲜红,眼看是不活了。而他面前躺着一把殷红的软刀,刀刃上的痕迹怕是他的骨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