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小镇精壮男子合力抬起龟驮碑,此碑足有一丈之高,碑上镌刻有祭祀古文,被灰尘遮覆,看不真切。五位孔武有力的男子,此刻额头青筋暴显,每向前一步,都在承受极大重压,他们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胸中一口气泄了,把自己砸个骨断筋折还好说,把碑给摔了,那可就惹了天大麻烦。
家住春塞巷的苏也苏老爷谁不知道?苏老爷为人豪气干云,平日里总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挺好相处,可事实绝非如此。一年前的阳春三月,镇上有户人家,爹娘双双失踪,再也寻不见,独子很伤心,为了厚葬父母,在苏老爷铺子里订做了一块霸气十足的墓碑。
少年孝心博得镇上许多人好感,人人见了,都得竖起大拇指,上门说亲的媒婆都快把少年家门槛踩烂了,可只有少年自己清楚,他还欠苏老爷二十两银子,半年之内,必须还完。二十两银子,对朱门绣户之家而言,不过一件衣裳、一顿餐食、一坛美酒,可对少年来说,无异于大泽猛兽,吃人不吐骨。
半年时间里,苏也从未向少年要过账,偶然遇到少年,也会笑意盈盈打个招呼。
半年后,苏老爷当街捶杀少年,只用一拳,便将少年头颅轰碎。
那一日,血染衔香,苏老爷霸气外露。
龟驮碑好不容易上了牛车,却听黄牛哞的一声,双蹄猛地跪地,皮毛瞬间撕裂,鲜血长流。
五位小镇男人面色大变,一旁锦衣男子剑眉紧皱,“该死的畜生。”
苏老爷生气了,男人再次抡起拳头,一拳砸在黄牛牛头之上。
黄牛立时咽气,口鼻耳中渗出灼目鲜红。
扔下二十两银子,苏老爷单手抬起牛车,绕过黄牛尸体,头也不回道,“银子分了,这头畜生也是你们的。”
得了天大好处的五位小镇人冲男人躬身一拜,“苏老爷威武。”
……
一手背负身后,一手拉着牛车的苏老爷招摇过市,引得小镇人惊叹连连,不多时,牛车来到小镇南镇口牌坊下。
日上中天,远山银白,苏老爷忽地回头。
远处小镇主街道上行人,此时竟犹如泥塑般一动不动,飘舞的枯叶悬在空中,湍急溅星河也静止,有那么几滴激飞出来的水珠,在阳光照射下犹如珍珠,苏也咧咧嘴,回身望向远方。
溅星河畔,有位白衣道人,双手插在衣袖中,背脊微微岣嵝,向着小镇走来。
苏也自顾自将牛车拉到河边,道人在三丈外站定,面无表情。
“怎么?江无静,你要与我战一场?”苏老爷望着白衣道人,撇撇嘴,“我乃十四境武夫,任由大山巍峨,江河滔滔,我自一拳镇之,你……不行。”
道人面色冷酷,“黄粱镇有摇船人、缝线人、压阵人,外头那个小沙弥尚不敢将手伸进这里,你一个十四境武夫算什么东西?胆敢擅自篡改小世界风水。”
苏也目光阴沉,他不怕江无静,却有些畏惧风雪庙那袭青衣,男人瓮声瓮气道:“江无静,那小子欠我一分,我拿他一分,不过分吧。”
“祝小子有十分福气,你只能拿一分,”白衣道人指了指牛车上的龟驮碑,声音中充斥杀气,“多拿一毫,我亲自送你下阴间。”
望着道人远去背影,苏也咬牙切齿。
这就是佛道儒与武夫差别,别说江无静,换作一位道教三代弟子站在这里,苏也也不敢痛快捶杀之。
憋屈,真他娘憋屈,苏也生平第一次动了真怒,“道教未来扛鼎之人有什么了不起,姓江的,再过一年,看我如何捶杀皇下王。”
……
小镇南镇口这条河流属于溅星河主流,再往东十数丈便分为三条支流。
上游有庙堂齐庆疾,中游有压阵人江无静,这下游,苏老爷要了。
苏也回身,大袖一挥,龟驮碑上灰尘荡漾干净,露出密密小字。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苏也伸手摩挲龟驮碑,喃喃自语,“能不能镇住这一分福气,就看你了。”
男人单手托起龟驮碑,大跨步走向河畔,得亏小世界静止,小镇人看不见,真要目睹,定会引发轰动。
嘭的一声,男人将龟驮碑竖在河边,激起烟尘飞扬,湍急河水,恍惚凝了一分。
“撼天地,镇乾坤,唯我苏也!”男人豪迈大笑。
……
午后姜谛回到小镇,将囡囡从李倌倌那里接了过来,小丫头这两天也不知怎得,特别嗜睡。
将丫头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姜谛开始冥想,不觉间,落日熔金。
暮色冥冥,绿裳师姐推开院门,正在灶房给囡囡熬粥的少年喜不自禁,“师姐,你来看我了?”
“滚,我是来看囡囡的。”少女白了姜谛一眼,风情万千。
姜谛嘀咕道:“你又没奶水。”
“你说什么?”少女瞪眼。
“师姐沉月落花,闭鱼羞雁。”少年嘿嘿一笑。
懒得理会油嘴滑舌的少年,少女进入正堂,抱起囡囡,开始哄逗,“祝安,这小丫头是不是从出生到现在,一声都未哭过?”
端着米粥的少年进入侧屋,点点头,“乖得很。”
少女神色古怪道:“那这丫头……会不会……拉撒?”
姜谛哭笑不得,“当然会,师姐你想什么呢?”
少女耸耸肩,拿过大白碗,将米粥一点点喂给囡囡,“师父说,让你明天抱着丫头过来。”
姜谛没有多做思量,毕竟他得冥想,还得练习绘画技艺,把囡囡交予师姐这个自家人,少年心里亏欠感会少些,他不想欠任何人,尤其李倌倌。
半个时辰后,绿裳少女离去,姜谛抱着囡囡来到院里。
抬头望着璀璨星辰,少年微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将囡囡抚养长大。”
亲吻着怀中丫头脸颊,少年柔声道:“我的小囡囡,快些长大,愿你岁岁平安,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