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酷暑，殷昸肃站在一棵大树下，一手拿着记录本，一手持笔，来回的对比翻看着。眼光不住的落在小喷泉旁边，坐着的那个年轻的病人身上。
那人此刻正打着一把黑伞，汗如雨下，却在太阳下坚持着一动不动。
这个病人名叫莫奈，画了一手好画，正巧又与一个鼎鼎大名的法国画家重名了，从他来的第一天起，殷昸肃就注意到了他。
这个病人除了阶段性的神志不清，长期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攻击性。其实像这样的病人，只要有人看护，完全是可以不用住院的。
但是从已知的法律关系上看，他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自己不能成为自己的监护人，所以只能送到医院里来。
殷昸肃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决定对他实行介入治疗。
介入治疗的第一天，殷昸肃买了和莫奈一模一样的一把大伞，也坐在了小喷泉的旁边。小喷泉并没有喷水，周围燥热极了，很快黑色的大伞底下，就热得跟蒸笼一样。
但是莫奈没有动，殷昸肃也没有动。
两个人的目光各自落到远处，谁也不说话。僵持着一直坐到天黑。莫奈离开去吃饭，殷昸肃才也站起来离开了。
第二天，第三天仍是这样。
周围的小护士路过时，都忍不住感叹的悄悄说上一句，“殷大夫真是敬业。”
的确，殷昸肃是这个医院的口碑医生，医术非常过硬，他自己设计的诊疗方案，在各大精神类医院都有试行，学术地位，不容小觑。不少病人家属都是冲着他慕名前来。
而这个叫莫奈的病人挺幸运，遇到殷医生，病情没准很快就能好转了。
第四天的时候，天下了很大的雨。莫奈还是来到小喷泉坐好，不过殷昸肃比他来的更早。
两个人撑着伞，在雨中无声的坐着。
“殷大夫坐在水里呢，这可怎么好，时间长了，非做病不可。”
“可不是么，为了个连家属都没有的病人，值得么？！”
办公室里的其他医生，忍不住隔一会就趴在窗户周围议论一圈。
但是无可厚非，殷大夫的治疗方案是说得通的。既然病人无法通过问询的方式开口，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切换到和他等同的视角和精神层次，再尝试看看有没有机会，寻找到他的精神创面。
就这样两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大概鏖战了将近十几天。
莫奈终于开口了，他轻轻清了清嗓子，朝着殷昸肃转过头来，“请问，阁下也是蘑菇吗？”
殷昸肃学着他的神态，也清了清嗓子，“嗯，也是。你是什么蘑菇？”
“我是毒蘑菇，不能吃。”莫奈叹了口气，说着眼神悠远的放了出去。
“我毒鹅膏菌，也有剧毒，不能吃。”殷昸肃也叹了口气，眼神随着莫奈，落到远处的台阶上。
“奥。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毒。你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莫奈发问。
“差不多十年了。”殷昸肃简单的了解过莫奈的背景，据他的看病记录和他朋友的描述，他患病的时间并不太长，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可以利用更长的年限，制造服从感，归属感，从而进一步的抵消戒备。
“奥，是前辈，我是三年前作画的时候，才长出来的。”莫奈果然谦卑了一些。
……
这一天殷昸肃的记录本上，多了许多的对话。收获颇丰。其他的医生也忍不住赞叹殷昸肃的方案又一次有了显著的疗效。
而殷昸肃则开始更仔细的搜集莫奈三年前的一些事情，注意他作品的画风变化。
既然病的起因是三年前，那么在这些作品里也许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三年前的他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导致他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
果然在莫奈几个朋友的帮助下，殷昸肃顺利的得到了那期间莫奈大部分画作的照片，并且来到了他的画室。
这个郊区的画室依山傍水。
景色非常的好。莫奈一些没有完成的作品，仍然存放在这里。
殷昸肃发现了几幅半成品中，都有一个奇怪的脸。这个脸有的时候，出现在画作的花盆上，有的时候出现在画作人物的胸口上，有的时候则和白云一样，直接出现在画作的天幕上。
“脸。”
这个脸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殷昸肃回到医院。这段时间的莫奈经过“前辈”的引导，已经同意“长”在屋子里了。
并且已经吸收日月精华“成精了”，他开始重新拿起了画笔。
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用作品表达出来。
殷昸肃经常会陪在他的身边，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甚至跟着他一起学习画画。
直到有一天，殷昸肃粗糙的线条下，“无意”间，也勾勒出了一张脸。
那张脸扭曲着，十分模糊，虽然笔力无法跟莫奈相比，但是粗糙看来，却十分的相似。
莫奈凑上来，深深的看着殷昸肃。
“你也能看到？”
殷昸肃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以为只有我能看到他们。”
“他们是谁。”殷昸肃问道。
“他们是鬼。我们生活中有很多鬼，我身边也有。”莫奈放下笔，久久的沉默了。
殷昸肃并没有追问。让病人开口，有很多种办法，但是最好的，永远都是他自己想说。
殷昸肃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莫奈恐怕有妄想类的精神疾病，甚至可能已经严重到幻视了。只是表症很轻，又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所以他以前的医生得出的判断基本都是抑郁类的疾病。治疗上也完全是南辕北辙了。这很棘手。
“这没什么不好。”莫奈看着画，然后眼光缓缓的落到了殷昸肃的身后，“但是你身后的这只鬼，好像对你并不是很友好。”
“哦？我怎么看不出。”殷昸肃也随着莫奈的眼光回头看了看，并且笑了笑。
“看不出？”莫奈的声音里似乎有很大疑问，“他看你的眼光很怨毒。而我的鬼，从不这么看我。”
“不对，为什么你能看到我的鬼，而我看不到你的，这不公平。”殷昸肃认真的看着莫奈。
“那是因为我没有把鬼介绍给你，我把鬼画出来，你应该就能看到了。”说着莫奈在已经快完成的那幅“小喷泉”上，快速的勾勒了四个扭曲的人脸。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