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自明成祖年间迁都北京,距此已近八十年,皇城也已初具后世规模。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弘治帝端坐龙椅之上,手握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弘治帝今年三十岁,却神情枯槁,脸色无神,自十七岁登基以来,他勤勤恳恳,励精图治,重用成化以来的能臣,使得大明朝国泰民安,人民生活富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边塞胡人却不安分,屡屡犯边,至以辽边之地民不聊生。
去岁末,胡人劫掠的军队再次肆虐,弘治帝派遣五千驻军前去驰援,却不想遇到天气恶劣,风雪如崩,军中却物资匮乏,粮草多劣,顿时军心涣散,人心惶惶。
与此时,偶遇五百胡骑,大战起。
五千明军竟不敌五百胡骑,主将三品都指挥使廖远见机不妙,遂手书一封,陈诉军资败朽,粮草差劣之事,着随军监军逃离而去,其带领明军与胡骑大战,终不敌被杀。
等到边城援军到来,明军早已死伤殆尽,胡骑也大胜而去。
于是,这一封手书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
天子一怒,万里俯尸。
弘治帝大发雷霆,户部尚书叶正言第一时间被打入刑部大牢,此时,户部亏空案爆出,经查,户部亏空银两多达一百九十六万两。
但是,叶正言乃是三朝老臣,其清廉之名,满朝百官俱是耳闻,弘治帝觉此事必有内幕,于是命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户部大小官员,却收获甚微,一百九十六万两亏空毫无踪迹。
直至两个月前朝会,户部右侍郎薛正寻血溅朝堂,上万言书,痛斥叶正言徇私舞弊,贪墨国库,私交结党等九大罪状,令此案彻底引爆。
弘治帝一怒禁押叶家,同时令锦衣卫前往青州叶家族地抄家。
直至此时,叶正言尚未认罪,却也未做任何辩解。
此事,令弘治帝如鲠在喉。
现在,他手中这一份奏折,正是刑部和大理寺卿联名上书,要求对叶正言用刑的奏折。
弘治帝目光散乱,久久沉思,却一直下不去朱笔御批,眼前仿佛不断浮现着叶正言那苍老却挺拔的身躯,浑浊却无谓的眼神。
一名白发接结髻的老太监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盏。
“陛下,请用茶。”
那垂老的声音惊醒了弘治帝的思绪。
弘治帝抬起头来,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头,接过茶盏道:“老谢啊,你怎么亲自来了。”
老谢,原名谢廷芳,成化年间入得皇宫,是弘治帝的大伴,陪伴弘治帝从幼时直至执掌大宝,是弘治帝身边最为信任的宦官,同时掌管整个皇城内卫。
老谢老脸舒展,带着笑意道:“我听闻下面人说,陛下整日优思,这不是想来看看,陛下当保重龙体,不要太过劳累。”
弘治帝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国重君轻,大明此时内忧外患,实是不胜繁冗。”
说到这里,弘治帝眉毛一挑道:“听说今天厚照和秀荣出宫去了?”
老谢点了点头,未做评论,这事不但是皇帝的家事,更涉及律制。
弘治帝冷哼一声道:“这小子,自己顽劣,还要带着妹妹。”
说话间,一个小太监,垂着首走了进来道:“禀告皇上,门外太子殿下和太康公主参见。”
弘治帝一愣,说曹操,曹操就到。
“让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儿,朱厚照带着朱秀荣走了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两个小家伙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弘治帝一敛脸上的威严,挂起和煦的微笑朝朱秀荣招了招手。
“秀容,到父皇这里来。”
朱秀荣乖巧的走到弘治帝身前,被弘治帝揽在腿上。
下方,朱厚照垂首顿足,做乖巧状。
弘治帝抬起头来,望向朱厚照道:“照儿,今日进学可有所得?”
朱厚照小脸通红,额头汗珠涌动,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发声。
弘治帝冷哼一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可知何意?”
朱厚照喃喃道:“是说要趋吉避凶,远离危险。”
“那你还要私自出宫,竟然还带着你妹妹,你可是好大的胆子。”弘治帝脸色难看道。“你可知上京鱼龙混杂,若是有何闪失,朕当何去何从?”
朱厚照心虚的瞟了妹妹一眼,却见妹妹正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
朱厚照眼睛急眨,暗暗给她示意。
“父皇,你不要怪哥哥,说起来今天我跟哥哥去嘉慈寺还求了两支好签呢?”朱秀荣娇憨的道。
弘治帝脸色稍霁,温和的道“哦?什么签,给父皇说说。”
朱秀荣小脸紧蹙,忍不住挠了挠面颊,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的签语是什么?朱厚照聪明伶俐,却是朗声念道:“鸣蝉梦短不见星,一朝惊雷动风声,玉凤飞落梧桐枝,风花雪月不现空。”
“对,哥哥真厉害,我都记不住。”朱秀荣急忙点着小脑袋应和道。
弘治帝侧眼望了老谢一眼,默不作声,嘉慈寺所发生的一切,弘治帝如何能不了解,在朱厚照和朱秀荣偷偷溜出皇宫的第一时间,内卫已经秘密布防,护卫在两人周侧,所有行踪俱都呈在弘治帝案头。
但是这签却是不甚明了,毕竟在嘉慈寺大殿内,只有慧悟和尚,秦天朗及两小。
“这签做何解?”弘治帝问道。
朱厚照思讨了一会儿道:“父皇,那老和尚是这么说的,‘公主殿下,此乃上上签,殿下虽幼时多磨难,但是却有惊无险,待得飞落梧桐枝,自是平安喜乐,俱事圆满’。”
朱厚照捏着嗓音,故意学那慧悟之言,却声音尖细,听起来不伦不类。
弘治帝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微微的颌首,不知是对朱厚照的聪明伶俐赞赏还是在为那签语高兴。
待得朱厚照说完,弘治帝继续道:“那照儿,你的签如何?”
朱厚照小脸一扬,洋洋得意道:“飞花听风雨,落燕无归期,待得云卷去,守得见月开。老和尚说了,我的也是上上签。”
弘治帝眉毛一挑,没有多言,心下却不停的叨念着“守得见月开”这一句。
他也觉签语前面并非良言,却被最后一句转圜。
沉吟了良久,弘治帝道:“那今日可曾遇到新奇之事或人?”
听闻此言,朱厚照顿时眉飞色舞道:“禀父皇,今天皇儿的确遇到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哦?”弘治帝脸色一凝,目光带着探究望向朱厚照道:“是什么人?”
“秦大哥。”
“秦大哥。”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声是朱厚照所言,一声为朱秀荣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