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河借郝译向自己挑战之机,对将士们展现了神乎其技的身手,在军中建立起了更强大的威信,让士卒对他韬光养晦、待时而动的计策更加深信不疑。
次日,柳下河在中军帐中召集众将士,命他们今明两日,早晚两次出城应战,许败不许胜,否则军法处置。
柳下河特地挑选了身手灵活,能在“双刀”祝周手下安然逃脱之人,并且在城楼上亲自监军,和众将说好,一旦不敌,迅速进入城墙下数十丈之内,他会引弓掩护撤退,敌人若敢追入射程之内,将射箭杀之。
任务分配完毕,众将做好准备,两日间,少则数合多则十合,皆败在祝周手下。每每祝周欲要乘胜追击,即将斩获前方将领时,都被柳下河飞箭劝退,令祝周在城下谩骂不已。
第三天正是钦天监所预测之日食降临之期,在大炎国内,此天文异象被称之为“天狗吞日”,是不祥之兆,每当此时,人们就会敲响锅碗瓢盆等一切可以发声的物体,希冀以此拯救太阳,令其重现光芒。
中军大帐,与会者神情肃穆,柳下河交代好一切行动,将抚远关内军事指挥权交由宋橙署理,少年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大声道:“剿灭祝周,正在今日,诸位努力。”
“努力!”“努力!”
“努力!”“努力!”
众将随身附和,喊叫声充满自信、从容。
柳下河手握“青河”长剑,整了整身上的盔甲,直直走出大帐,跨上骏马,关门缓缓开启,他神情凝重的拍马冲出,与前来挑战的祝周迎面相对,隔着数丈。
祝周自从两日来连败四将,军威甚壮,士气高昂,他更是志得意满,觉得大炎军中无一是其敌手,一方面是他的双刀确实东海无双。
另一方面当然得益于柳下河的刻意安排,他所选的将领,即使拼尽全力,亦非祝周对手,只是腿脚敏捷逃跑功夫做的了得,再加上由他亲自在城墙上压阵,才能从祝周双刀下逃出生天。
祝周见城中跑出个身躯单薄,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然而又气度从容,想到此人应当就是新进安海将军柳下河,略带嘲讽道:“看来炎国小朝廷真是无人了,你就是那位少年将军吧,呵呵,若是跪下叫三声爸爸……不不不,三声爷爷,爷爷饶你一命,哈哈!”
柳下河看着他得意的脸庞,左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淡淡回应道:“双刀祝周,嘿嘿,不知道一个没了头颅的人,双手还能不能握住双刀否。”
祝周脸色一变,大骂道:“小崽子,有种堂堂正正打一场,别像前几日那些缩头乌龟,打不过就跑,你可别跑哟,爷爷要好好的疼你。”看着对面略微懒散的少年,他的手放在背后双刀把上,蓄势待发。
柳下河冷笑一声,眼中露出杀意,沉沉道:“待会谁先跑谁就是丧家犬,小爷倒很期待,你今番可要好好表现,好好做人。”
祝周双刀已掣在手上,驱马赶来,刀光锋利,直取柳下河咽喉,双刀幻化为无限光影,让冬日寒风更显凛冽。
柳下河安然坐在马上,长剑尚未出鞘,右手拨动剑柄,“叮叮叮叮”火花四溅,刀剑在空中相交,他自岿然不动,舞动剑鞘,将双刀攻势化解于无形。
祝周大骇,双手更加使劲,身形跳上马背,双刀变化迭出,使到巅峰处,刀光破空,将柳下河完全笼罩其中,在旁人看来,似乎占尽上风。
东海列阵于后的诸军,皆像往常一样,拍手叫好,呐喊助威,只有祝周自己明白,他的双刀使得滴水不漏,少年只是悠然坐在马上,挥动剑鞘好整以暇的应对。
剑鞘每一次挥出,都打在刀锋力气出尽后的薄弱处,每一次挥击都令祝周手腕生疼却又紧咬牙关,更加用力的握紧双刀,免得被震飞出去。
这还只是剑鞘而已,少年的剑刃尚未出鞘,一旦寒芒飞出,那会是如何光景,祝周额上渗出汗水,似乎不敢再想下去。
祝周本打定主意,对这位诱杀常放的少年加以警惕,可是现在看来,他已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旦调转马头,不仅将对昂然的士气造成相当的影响,而且在气力不济下暴露出背部,能否在少年出鞘的长剑下逃脱,这都是个未知数。
柳下河看着汗流浃背的祝周,将剑鞘全速挥出,祝周手中吃痛,落回马上,举着双刀的手不自觉抖动着,柳下河见状大笑起来。
“丧家犬祝周,在小爷面前磕三个响头,大喊三声饶命,便让你回马于阵中好好歇息一番。”
柳下河运起丹元灵气,声音沉沉穿过整个平原,在空旷的大地上回荡,东海军阵皆听的一清二楚。
祝周心中一凛,咬牙切齿,此少年年纪轻轻,为何内息如此雄厚,自己若是调转马头,恐怕从此以后,要被所有人耻笑,军中尚武力,今后将如何立足?
“村野小儿,何以如此小看我——”祝周握紧刀把,双腿在马镫上用力一跳,身形飞出,带着浑身气力,奋勇向少年砍去。
柳下河不徐不疾,冷笑道:“那就别怪小爷不给你机会了。”
说罢长剑出鞘,在空中发出一阵嗡鸣声,迎着刀光,剑刃贴着刀背,划出一道绚丽的火花,光影稍纵即逝。
祝周只觉得脖子一凉,剑势犹未停止,顺着脖颈重重横切而过,血流如注,宛若夜空中绽放的焰火。他最后的眼神分明看到血雾,世界在眼中颠倒,坠落在地,像以一种倒立的姿态,观看这旷野的地平线,世上竟有人的剑比即将死亡的意识还快?
这血腥的一幕,震撼着东海诸军,士卒们还未反应过来,天地间风云变色,高悬空中的太阳,逐渐暗淡,有人如梦初醒,惊叫道:天狗吞日,天狗吞日。
抚远关城门缓缓打开,震天动地的叫喊声,夹杂着金铁相击之声,席卷而来,在空中来回飘荡,如同鬼神狂语。
“东海无道,天降灾殃!”“东海无道,天降灾殃!”
“东海无道,天降灾殃!”“东海无道,天降灾殃!”
上千头戴着奇怪的面具,身上挂着无数金符的牛马,暴躁的向东海军阵冲了过来,柳下河全力催动丹元灵气,双手左右上下变幻手势,闪电风雷在双掌间乍现,他嘴中大喝道:“千牛万马奔腾阵!”
牛马身上的符咒瞬时发起冲天金光,在暗淡的平原上,排山倒海,卷起弥漫的尘浪。东海士卒只见迎面冲来奔流的巨兽,带着狂热的怒吼,身上奇怪的花纹耀眼夺目,仿佛数千道催命符。
“东海无道,天降灾殃!”“东海无道,天降灾殃!”
“东海无道,天降灾殃!”“东海无道,天降灾殃!”
柳下河掏出事先准备的狰狞面具,挂在脸上,那面具盖过白皙的面容,只透出双眼,在暗淡的天光下,借着远处的金光,颇有些渗人耳目。
抚远关内所有将士,只留下少部分看守关城,率先冲出的数千骑兵乌泱泱一片,马蹄飞响,大地如奔雷般响彻,地动山摇,席天卷地,拔山倒海而来。
骑兵们皆着凶恶的面具,顺着柳下河长剑所指,冲入敌阵,瞬间犹如狼入羊群,猛虎出山,砍瓜切菜般在阵地上横行无忌。
东海军阵先是眼巴巴的望着主帅被斩落马下,胆小者已然心胆俱裂;后又有天降异象,混合着大炎全军骇人的叫嚷,上千牛马如神兽般突入人群,被顶在牛角而死者、卷入地下被铁蹄踩死者不计其数。
尚有余力的士卒早扔了手中兵器减轻身躯的重量,拔腿向镇南关跑去,崩溃的军阵犹如泥石流般,轰然倾颓,如潮水般迅速传染到后方,饶是将领们如何怒吼,命令他们停下,亦无济于事。
开始的时候,东海军中还有刀斧手在后方掠阵,对私自奔逃的士卒以军法杀之,最后一看杀不胜杀,提早扔了斧头,随人流奔驰而去。
柳下河眼看着一群颇为训练有素的士卒,是如何在片刻之间变成乌合之众,人群中一面是猛厉的喊杀声,一面是嚎啕的哭叫声,大炎骑兵所过之处风卷残云,如刀割败枝,几无可相抗之人。
步兵跟在骑兵阵后,倒是中规中矩的战斗装扮,然而此刻的战场上,哪还有一星半点的敌军,大军扛着绣有“安海”字样的军旗,浩浩荡荡列阵于镇南关下,围而不攻,静静的在关前等待着,犹如猛虎伏卧在山间,等待着致命一击。
镇南关城墙下,已经形同鬼蜮,一群想要破门而入的东海士卒,堵得城墙下水泄不通,镇南关守将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心惊肉跳的看着这一切,远处硝烟弥漫,大炎军团列阵而待。
守将见此情此景,令人速速关闭城门,看到如同热锅上蚂蚁的逃兵,为了挤进城门自相残杀起来,这样下去,军心必溃,关城不保。
他咬破牙龈,渗出丝丝鲜血,艰难的挥下手臂,城池上万千箭雨,簌簌而下,饶是铁石心肠的下令之人,亦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看那惨状。
来自地狱般的哭喊声,震撼着镇南关上的士卒,射箭的手都在不住发抖,那些昔日的同袍,熟悉的面容,今日竟然未死在敌对者手中,而是死在自己人的箭下,眼睛里流下的,都是滴滴血泪。
柳下河远远的看着这一切,紧皱眉头,战争便是如此残酷不堪,战场就是血泪交织、你死我亡,如果是敌军破了抚远关,那么此刻在地狱中的就是他们。
镇南关,无数前赴后继的士卒,顶在城门下,用满是血迹的双手,不住拍打着厚重的城墙。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城墙后的人被这一声一声砸的肝胆碎裂,不知道是谁,将那城门开了一条缝,宛如天堂降下的缕缕微光,让城外的人们都看到一丝希望,那仿佛是通往天国的大门。
柳下河深深呼吸着,长吁一口气,看不到面具下的脸色,他终于抬起右手,再重重挥下,似乎是砸碎蜜罐的铁锤,吹响了死亡的号角,手势分明如同一记可怕的丧钟。
日光渐渐回复,黑暗逐渐被光芒吞噬,重重鼓声,漫天盖地,以雷霆万钧之势,突入镇南关,羽箭纷飞,如台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在这片土地之外,人们处于安详的大地之上,大炎的居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府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擦踵,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血是可以像河流般汹涌而出。
世间一切和平,皆因有人在你看不见背后,默默的留下鲜血!
镇南关上,寒风凛冽,城池上下,满是狼藉,灰色的砖墙早已变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如果世间有修罗场,或许便是此刻的这座关城。
柳下河摘下面具,拂拭着飞溅在上的血迹,抬眼望去,山河萧瑟,残阳如血,有风东来,其声呜咽,他心中莫名,未有一丝喜悦。
史载:是日也,天地变色,东海叛军自相践踏,枕藉蹈死者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