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就是桂林城最繁华的酒楼之一。午饭时分,一楼的大堂内客似云来,座无虚席。
雷震说:“如果是这样,我俩只好到楼上要个雅座了。但这,也太,太奢侈了。”他虽然是公子爷,但其实口袋里没有多少银两。
沈瑞泽笑:“没关系,由我来做东好了。我从外邦回来,着实赚了些微利,吃一餐奢侈饭,还是负担得起的。”他从时空母舰来,改变了运作模式。他没有带粒子束剑,但还是拿了一颗红宝石作为盘缠。这颗红宝石他在桂林城的珠宝行里,卖出了1000两的好价钱。
大明的硬通货是黄金,白银。主要流通的货币是铜钱,日常结算的主要货币单位是文。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一两白银等于一贯等于一千文铜钱。由于铜钱携带不方便,已经出现了钱庄,钱庄发行一两,五两的银票,也成为流通的货币。至于大面额的银票,比如一百两,一千两,只在特定领域使用,并不具备普遍流通的性质。
银票的普及,使钱庄生意好得不得了,最出名的当然属山西省的钱庄。由此,衍生了华夏最大的货币财团恒日发财团。恒日发财团的股东都是厉害角色,董事长据说是当朝首辅、武英殿大学士、挂太师虚衔龙千钧的小儿子龙听雪。
大明朝当时的货币一千文,大概相当于后世刘卿影穿越时的一百元。
两人正待上楼,雷震一眼瞥见楼道口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老头,正在那儿等上菜等得不耐烦呢,唉声叹气,但他修养还算好,并不出声催促酒楼的伙计。而伙计们在嘈杂的大堂里穿行,挥汗如雨,那可是忙得不可开交。
“噫,这不是诸葛老先生吗?”雷震惊喜道。
“哦,是雷公子啊。你也来吃饭吗。”老头心不在焉地说道。
雷震介绍道:“这位是诸葛卧虫老先生,就是他说我根骨奇佳,不宜在家枯坐。需得出门历练,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因此我才求爹爹放我出外行走。爹爹不放心,又才出资请了王六田猛两位师父教习我武功。这位是沈瑞泽沈公子,他是我少小时的玩伴,近日才从外邦回来的。”
诸葛卧虫瞪了沈瑞泽一眼,随口问道:“外邦啊,哪个外邦。”
“安南。”沈瑞泽谨慎道。
“安南原来是我朝属地,这么说,你是因为时局有变,在那边呆不住了,才回来的。”诸葛卧虫说。
“正是,正是。年前我爹爹带着我返朝。遗憾的是,爹爹不久前已经去世,我因此流落江湖。”沈瑞泽装得很像的样紫。
“这么说,你的娘亲之前已不在,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诸葛卧虫微微叹了口气道。
“是的,就只剩下在下一个人孤苦伶仃了。”沈瑞泽凄然一笑。
诸葛卧虫安慰道,“不怕,不怕,你不是还有雷公子吗。”
沈瑞泽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说:“既然老先生你的饭菜尚未上桌,不如随晚辈两人,到楼上雅座一坐,吃点菜喝点酒。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诸葛卧虫脸现喜色道:“嗯,这才是识数的好青年,老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瑞泽做了个请的姿势,诸葛卧虫也不客气,走在头里,三人一同上了楼。沈瑞泽看到他穿一身崭新的稠服,就是有点儿脏。看得出这位老先生是为不拘礼节,不修边幅的奇人。
已有伙计,将三人迎入一间雅座,叫做漓江的。沈瑞泽瞥了周边雅座一眼,看到的是柳江,红水河,郁江,桂江。很有亲切感的名称,都是广西著名的河流,流经广西各个城市。
诸葛卧虫大咧咧地往那儿一坐,就让伙计给先上一壶桂花茶。在广西的省城,当然要喝广西的特产桂花茶。他毫不客气地点了几个菜,特意要二十年的陈酿桂林三花酒。
伙计迟疑道:“二十年陈酿桂林三花酒不容易拿到,因此很贵,要一千文。”
诸葛卧虫说:“不要担心,我们这位沈公子,这些许酒钱,还负担得起。我说是不是?”他冲沈瑞泽笑道。
沈瑞泽说:“不碍事,你尽管拿来,不会少你酒钱。”
伙计捏捏诺诺道:“如此就好。小的适才是担心这位诸葛老先生,负担不起,因此才这样说的。”
诸葛卧虫抬起头来,呵呵的笑,似乎也不生气。沈瑞泽很快明白过来,这位诸葛卧虫一定是这儿的常客,而且是出了名的赖账吃白食的角色。
桂花茶很快上来,诸葛卧虫自己给自己先倒了一杯,然后说,你俩随便,不必跟我老人家客气。他嗍了一口茶,叹息道:“唉,我老人家命苦啊。”
雷震陪着笑脸道:“怎么啦。”
诸葛卧虫突然就发起了脾气,大声道:“朱棣你个王八蛋,要不是你剥夺了我的功名,我怎么会流落到如此混吃混喝的地步。”
雷震脸色一变,忙不迭说道:“不好这样说啊,不好这样说太宗爷的。这儿人烟鼎沸,万一给东厂的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诸葛卧虫白了雷震一眼道:“我老人家都不怕,你怕啥?再说了,我已经看明白,这儿没有东厂的番子狗。”
“你,看明白了,你能看出谁是东厂的人?”雷震将信将疑道。
诸葛卧虫怒道:“若是有东厂的人,看到劳资,也早夹着尾巴跑了,不会来偷听我老人家讲话的。”
“啊。”雷震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号人物。连东厂都怕他?
诸葛卧虫陷入了往事,沉浸在回忆当中,眼角似乎有泪光。
我朝神人刘基,是开国皇帝朱元璋最信赖之人,他一生正直大气,直言担当,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本朝太宗朱棣,一个是本朝神僧姚广孝。
太宗朱棣向刘基学习文韬武略,姚广孝向刘基学习心理学佛像旁门左道。太宗朱棣夺了侄儿朱允文的皇位,当了本朝皇帝,死后谥号太宗。
姚广孝有一个法海号叫做道衍。但世人多知道他的姓名,而不知道他的法号。他多数时间是以一个世俗中任人的身份出现的。
姚广孝又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已经离职的原司礼监秉笔太监郑和,一个就是诸葛卧虫。
朱棣还没做皇帝之前,是很赏识诸葛卧虫这个师侄的。等他做了皇帝,却受不了诸葛卧虫的犯言直諫。
朱棣对诸葛卧虫一忍再忍,有一次他居然拿朱棣祭奠朱元璋的词赋来开玩笑,这有点儿过。朱棣一怒之下,剥夺了诸葛卧虫的进士功名。
诸葛卧虫流落江湖,混迹于市井,不但混吃混喝,还出入于勾栏瓦肆。
朱棣常常拿他做反面教材来教导官员和士大夫们。
朱棣死后,诸葛卧虫变本加厉,不守礼法,简直是人神共愤。
东厂提督王龙城,曾经跟郑和交好。虽然对诸葛卧虫没什么好感,他不至于要来找诸葛卧虫的麻烦。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诸葛卧虫的武功很好。除了武当派秘不示人的武功,少林派珍藏在藏经阁的武功之外,诸葛卧虫会世上所有门派派流的武功,他的武功深不可测,王龙城当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再说了,官家都对这个刺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何必强出头,吃力不讨好,还得罪郑和。
沈瑞泽听他将自己的前世今生讲了一番,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放肆。他有放肆的资本啊。
酒酣耳热,诸葛卧虫对雷震说:“你给我一千文,我就传你一招苍穹十四式。”
雷震说:“苍穹剑法,不是只有十三式吗?”
诸葛卧虫说:“别废话,想学就快掏钱。”
雷震迟疑道:“诸葛先生,你莫非喝醉了,说胡话?”
沈瑞泽说:“一千文又不贵,给他吧。”
雷震犹豫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两碎银,扔了过去,诸葛卧虫手一伸,那个碎银已经落入他的袖袋里。
雷震看呆了,心想,这个老财迷。
诸葛卧虫说:“看好了。”他手中拿着一只筷子,斜斜刺了出去,但中途又收了回来。他的身形已经掠起,一个转身,手中剑从自己的肋下刺出。
“啊,这不是暗算吗?”雷震喃喃说道。
诸葛卧虫说:“遇到比你厉害的角儿,说不得就要这样了。”
沈瑞泽说:“也有道理。反败为胜,这也不算是丢人的事,总好过败亡。”
雷震点头说:“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
沈瑞泽眼神起了变化:“你无论追求什么,都会有痛苦。你现在做的事将来百分之百会后悔。”
诸葛卧虫喃喃道:“是这样的。当初顶撞朱棣,觉得自己很对。可是到如今,到如今,有点儿悔恨了。人就是这样一种怪物,反复无常,连自己都没法看清楚。”
诸葛卧虫拿出一本文集《无用集》,是他有生以来所有的杂文,游记,论述等等。他说要送给沈瑞泽。沈瑞泽却拒绝了,说:“既然无用,你何必送给我,不如一把火烧了,省得看着心烦。”
诸葛卧虫说:“我正是担心我有此一举,所以才想到要送人,让人家给妥善保管。”
沈瑞泽说:“你没有家人朋友吗?”
“朋友有,家人没有。我曾结过婚,但我休了她。”诸葛卧虫说。
沈瑞泽说:“为什么?”
诸葛卧虫说:“我以为自己是佛谁知在她心底,我不过是魔,这太伤我心了,所以毫不犹豫就休了她。”
沈瑞泽说:“是啊,在我们少不更事的时候,我们总以为世间美满的爱情,一定是书上说的那样,举案齐眉,妻子对丈夫崇拜得不得了。实际上,只有皇帝才可以做到,我们凡人,做不到啊。”
诸葛卧虫狠狠骂了一句,“世上贱人多,哪有什么温柔贤淑,都是书上瞎掰的。”
沈瑞泽叹息道:“越是瞎掰就越有用,只有像你这样说实话的,才是无用。”
诸葛卧虫已经站起身说:“也罢,我将它拿回家,束之高阁,无所谓了,爱成那样是哪样。对了,我的家,在开封城城东爱仁里。”
沈瑞泽哑然失笑,心想,跟爱人不要讲道理,跟谁都不要讲道理。
钱是利器。
笑容是。
时光也是。
只有利器可以将所有人,制得服服帖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