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三十岁时受太宗待见,好光景总是转瞬即逝。
到他四十二岁时,仁宗就不喜欢他了,他被迫以五军都督府签事去职。
到他四十三岁,已经连累所有的家人和亲友被杀,他仓惶逃命。
古时候最大的罪就是谋逆。绝大多数人,就算为着家人亲友着想,也不敢造次。
但趁着皇帝新位未稳,趁势而动的大有人在。
先是叶孤鸿联结朱继圳要谋杀皇帝,接着是朱高煦学习太宗,要清君侧,矛头直指三朝元老夏元吉。
还有闽南王朱炫哲,手握重兵,还暗地里收罗江湖势力,兴风作浪。
商少齐只是莫须有,却已经招致灭门惨剧,锦衣卫,东厂都不放过他。
然而,在逃亡途中,展示了他惊人的实力。他们像迷途的羔羊,像飞蛾扑火……
沈瑞泽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夏日午后,又在马车上睡了大半夜。
在码头上,只能睁着眼睛,待了三个多时辰的凌晨时光。
在后世,这个时候,他通常是在梦中,各种凌乱细碎的梦境纷至沓来,令他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差距。
商少齐如期来了,锦衣卫的情报真准,这说明,帮他的那些人里面,有锦衣卫的奸细。
他一路逃亡,一路厮杀,体力至今只恢复了80%。
关键时刻,那些亡命之徒,替他慷慨赴死,他在刀锋的边缘,一次次落荒而逃。
现在是张兆东,张兆南,张兆北跟在他身边。他们本是四兄弟,张兆西已经在逃亡途中被东厂的人杀了。
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和,但在追击商少齐这件事上,出奇的配合。
张家四兄弟,是韶州府丹霞景观那一带寨子里寨主的四个儿子。
寨主张铭宣当然也已经成为炮火,在锦衣卫1607千户所副千户李水哲带队追杀中亡命。
商少齐的衣物,沾满了血污与汗渍,已经不成样子。他感觉累了,困了。他要的船还没来,但是沈瑞泽已经等在码头上。
想要上船,得过他这一关。
张家三兄弟不管三七二十一,亮出兵器,直接招呼。
四兄弟的兵器分别是刀枪剑戟。
挂了那个正好是长枪。
沈瑞泽夺了张兆南的剑,躲过了张兆东的兜头一砍。
他反手一剑苍穹第十四式,刺入张兆北的咽喉,张兆北的戟掉落。
张兆东怒吼,暴跳如雷,因兄弟的死,乱了方寸。
沈瑞泽一记“翩若惊鸿照影来”,刺入他咽喉。他人倒下,刀也掉落。
张兆南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势,但他是强弩之末,一路厮杀,一路奔走,实在是太累了。
不是沈瑞泽的对手。他跌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他没有了兵器,沈瑞泽不忍心杀他。
商少齐双腿盘坐在地上,手里的逆水寒剑,倒插在泥土里。
他这把剑是上好的龙泉剑,被他命名为“逆水寒”剑。
他对张兆南说,“兄弟,你歇一会吧。我知道,你尽力了。”
张兆南悲愤道,“商大头领,我,对不住你。”
商少齐说,“你对得住,你们几兄弟,包括你们爹爹,都对得住我。你尽力了。如果感觉累了,就休息吧。一切都结束了,回去看看你娘亲,妻儿吧,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沈瑞泽站立在通往码头的路上,俯视着商少齐。
他被人们私下里叫做九现神龙,这名号,首先就犯皇帝的忌。
现在他倒是像九死神虫。
他今年才四十三,正当年。却已经穷途末路。倒也相貌堂堂,威武不凡。
只是他累了,困了。一直以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那些像潮水一样涌来的人们,在激励着他的求生愿望,最终走到这条漫长路途的终点,他再无斗志。
他们都没有问沈瑞泽的名号。但是都知道,这最后的阻截,将是最强有力,最无懈可击的。
他还是决定要问问他是谁,多大了。于是说,“你叫啥,今年贵庚?”
“在下沈瑞泽,今年23。”
商少齐说,“哦,你是沈瑞泽,够资格来拦我,看来我是跑不了了。你还年轻,我比你整整年长二十。”
沈瑞泽说,“你有没想过,你做错了……”
商少齐说,“我一直没有想过。”
沈瑞泽说,“你本来有时间想的。”
商少齐凄然道,“突如其来,我措手不及,我本来那么信任的人,顾及早,白瞅非他们,竟然也反我……”
商少齐说,“那么,你可有反皇帝?”
商少齐说,“怎么说呢……到如今,说这些岂非已经太迟,我所有的亲友,家人全部被杀了。”
沈瑞泽无语。不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在这种环境里,一旦一个人犯了错,大家都巴不得他死,纷纷落井下石。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张兆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所引发的后果,他知道商少齐的那个设想,娘亲妻儿不可能还活着。他嚎啕大哭,“娘,我对不住你,孩,孩他娘,我对不住你们……”
他在地上哭了一阵,竟然一下撞向商少齐的剑锋,剑锋割破了他的咽喉。
沈瑞泽满眼都是悲戚之色,迷途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了。
商少齐说,“其实,十三年前,我就该听从萧惊雷怖的劝说,放弃一切,离开官家。我真是错了,是我害死了我所有的亲友家人。”
他仰天长啸,手中剑一挥,果断而决绝,刎颈自杀。
他人倒在那里,剑跌落沙土里。
海滩上,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般涌来,他们,还不知道,商少齐已经自杀身亡。
负责拦阻他们的是锦衣卫广东统领齐风临,带着李诗意,和,一个小兵陈烈儿。
三人都使剑。
齐风临的剑招是天地无极,最常见的道教剑法。
李诗意是白云剑法天外飞仙。
陈烈儿是残阳剑法的空谷孤虹。
三人阻挡住“潮水”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海滩上的死人越来越多,潮水无情的将”潮水”冲刷。
沈瑞泽拿起“逆水寒”剑,走过去,将带着血迹的剑展示给他们看,说,“你们住手吧,他已经死了。不再值得你们不惜一切去送死……”
开始有人犹疑不定,开始有人停止了前进的脚步。齐风临三人继续往前压,压住了他们的躁动不安。
齐风临叹息道,“都回家吧,都结束了。”
有人开始后退,渐渐的人群散开。也有人大着胆子,越过沈瑞泽等人,去查探商少齐的生死。
沈瑞泽将逆水寒剑交给了齐风临,“你就是齐风临?”
齐风临说,“你是沈公子,让你来,是我和雷先生一起的主意。”
沈瑞泽说,“幸不辱使命。”
齐风临说,“他的赏金达到史上最高,8000两。这3000两你拿去,剩下的5000两,只能象征地贴补死难的弟兄们。”
沈瑞泽知道锦衣卫除了赏金之外,还会有其他的名目补贴,因此,也不客气,收下了3000两。
这是他再次来到大明朝,迄今为止,赚到最高的一单。这也足以证明了他活着的价值,激励着他继续走下去,这穿越时空的冒险。
他收起银票,说,“谢了。”
齐风临将逆水寒剑送给李诗意,说,“这把剑,你要是不觉得晦气,就拿去使用吧,很有名气的一把剑。至少也值8000两。”
李诗意惊讶道,“不会吧,这么值钱的剑,给我。是沈公子缴获的,应该给他用,才合适吧。”
齐风临说,“这是李诗意,今上的好朋友,在我军中当差,他相当于千户。”
沈瑞泽想起郑和说过的,在锦衣卫力士营当差,是百户的待遇,李诗意一下子就享受千户的待遇,果然是皇帝的好朋友呀。
于是对他笑笑,“我的主打武功是空手入白刃,以及摔人……剑对我没啥用处,还是你收下吧。”
李诗意说,“噫,你背上的不是一把剑吗?”
沈瑞泽只能不厌其烦的解释道,“这是一把合金工艺剑,观赏用的,不能拿来杀人。”
李诗意说,“哦,这样啊,那就谢谢你啦,这么值钱的剑,比你的赏金还贵老多……”
沈瑞泽淡然笑道,“无所谓的。不必过于计较。”
李诗意说,“好,我喜欢你这样直爽的人。有时间我跟你喝酒。不如就是今天,让齐大统领做东。”
齐风临说,“如果沈公子不见外,我当然乐意之至。”
沈瑞泽说,“好啊。此前我可是见过齐统领的夫人林泰媛的。”
齐风临说,“她有跟我说,遇见你去苏州。”
沈瑞泽说,“她是什么时候来广州了?”
齐风临说,“不久前。但现在她已经去保定府了,去参加她堂姐林诗吟的三十六岁生日。”
沈瑞泽客套的说,“好。那么,只能以后再与尊夫人会面了。”
齐风临也客套道,“承蒙沈公子牵挂,我替夫人谢过……”
李诗意又向沈瑞泽介绍陈烈儿,是他营中的一名小兵,一直跟随左右,也算机灵乖巧。
商少齐死了之后,齐风临明白罚不责众的道理,因此,对前来相助的武林人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了。
也出于对商少齐的敬重,不再将他的尸身验明正身,并且上交给锦衣卫及朝廷。
上峰若是问下来,就说他尸身下落不明,搪塞过去也就算了。这事本来就是锦衣卫和东厂,擅自搞事,害惨了商少齐及其家人亲友。
那些武林人士当中,有大胆的,当场在海边,将商少齐装上船筏,举行海葬,让他的尸身随海水漂流,去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