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泽来的时候,正赶上岭南的雨季,潮湿阴冷。
广州这城市他有太大期待,也有太多失落。其实这座城市不适合他,无论是本朝,还是未来。
注定这座城市,要给他飘忽遥远的模糊。
水月瑶就像难得一见的晴天,一眨眼的功夫,就去得杳杳无踪。她答应要给他写信的,可是古时候除了官军有驿站,基本上没有民营的驿站。
寄信,全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收信人的地址不变,应该能收到。收信人的地址一变,就无法退回或者转发,信件最终只能是静静地遗失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沈瑞泽打算做一件新衣裳,于是就见到了王嘉颖。他在狄小侯府中遥望他俩的婚礼,那时她戴着头盖巾,他看不到她的模样。
现在她是一家裁缝铺的老板。她自己不干活,请了几个裁缝,做服装,生意蛮好。
她底子厚嘛,从丈夫狄小侯府里带出来的银两,够她买宽敞的宅子居住,又另外租了如今这个大店面,做裁缝生意。
从街坊邻居嘴里得知,她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狄小侯的夫人。她的人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看,沈瑞泽心底暗暗佩服狄小侯的良苦用心。她就是一个花瓶,娶回来摆在家里给外人看的。
狄小侯的老婆,当然是那种只可以远观,不可以近看,甚至摸不得碰不得的精致花瓶。
打碎了你赔不起。
让她沾上了一点儿尘埃都有得你好受。
她的姿色不出众,是狄小侯不想她太招蜂引蝶,那样反而适得其反,可能会给他惹麻烦。
他知道她一定会给自己戴绿帽的,但不要太出格,不要太乱,太饥不择食就好。
狄小侯死了,他的这些心思只好别人来帮他猜了,由沈瑞泽来帮他猜了。
从街坊邻居眼神可以看出,她果然已经耐不住寂寞,据说是一个叫做白名的登徒子,已经在跟她勾三搭四了。
白名也算有些来头,他爹爹白阆中,也有些店铺,及几十亩良田。
他感觉自己,配王嘉颖还是配得上的。
沈瑞泽就是在店面里跟王嘉颖打了个照面,甚至连说话都没机会。裁缝帮沈瑞泽量高矮胖瘦时,她正在忙着拍打布匹上的尘土。
沈瑞泽心里还有水月瑶的影子,不可能对她有什么企图。
然后白名就来了,他有很多借口和话题,跟王嘉颖站那儿能说上半天。
沈瑞泽出了裁缝店,连店名都忘记看了,他在巷子里毫无目的的行走。
在下沙街,天灰蒙蒙的,雨要下不下的样子。他眼尖,一眼瞅见一对年轻男女,共同打着一把油纸伞。
人生就是这么凑巧吗?他遇见了苏杏林跟她的表哥刘连城。两人看上去就是一对恋人,本来就是,号码。
但苏杏林的意思好像,两人暂时做恋人,要嫁给他,她还下不了决心。
这是上天对沈瑞泽的惩罚吗?他与水月瑶萍水相逢,只是一瞬间的愉悦,她很快离去,却在他心底埋下了她的影子。然后给他撞上一对恋人,是王嘉颖和白名。
又撞上一对恋人,是苏杏林和刘连城。
沈瑞泽只好这样说,“怎么这么巧。”
苏杏林有些尴尬,说,“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在浪山过得还好吧。”
沈瑞泽说,“还好吧。龙太行对我很客气,蓝岚对我也很热情。”
苏杏林话里有话道,“她对你热情,热情到什么程度呢?”
沈瑞泽笑,“当然是居家夫人的热情,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杏林继续不依不饶道,“我会想到哪里去呢?”
沈瑞泽只好打哈哈,然后话题一转,“你俩来这儿是因为啥事?”
苏杏林没好气道,“你还没说你呢。”
沈瑞泽说,“我呀,离开了浪山,就直接过来了啊。”
苏杏林说,“不对呀,你不在浙江,福建逗留吗,那儿有雁荡山,太姥山,武夷山,都是上古就已经传说的名山,你就直接忽略了?”
沈瑞泽只好苦笑道,“其实我还有正巧的事情,却说我到了温州,在温州的江心屿游览时,碰上了锦衣卫的一名军士,叫做郑正名的,他替雷震父亲雷景元送了一封信给我,邀请我来广州。”
苏杏林说,“你见过雷景元了?”
沈瑞泽说,“还没呢。”
苏杏林哼了一声,“看你的嘴,就像哄人的鬼……”
沈瑞泽苦笑,说,“你不信就算了。”
苏杏林说,“我来,是因为我已经小有名气了,镇南王朱迟煜,请我来,替他的傻儿子朱继坛治病。”
沈瑞泽说,“傻儿子?他天生就傻?”
苏杏林说,“不是,是叶孤鸿事件之后……”
她说得很隐晦,不想提朱继圳的名字,在这儿,提朱继圳,太敏感。
沈瑞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苏杏林说,“我俩先走,你请便。我俩住在镇南王王府的别院,有空你过来坐坐,我请你吃饭,感谢你上次给咱村里捐钱。”
沈瑞泽一口应允说,“好,我一定过去。”
一直插不上话的刘连城苦笑道,“沈兄走好,天下雨,你也不打把伞么?”
沈瑞泽说,“多谢刘兄提醒,我这就去买一把伞。”
于是跟他和她挥手告别,被他俩扔在风里,雨里。自己心底,水月瑶又窜出来,折磨着他的思念。
在未来,他曾经跟乔诗月在风里雨里走过无数回,他和她弄丢了无数把伞,最终他把乔诗月弄丢了。
现在,他是把水月瑶农丢了吧,一定是。
沈瑞泽打了一把伞,走在细雨里,雨却慢慢停了。
人生就是这样的,没有伞的时候,天一定会下雨。
当你打着伞出门的时候,老天一定会停雨。
老天就是专门跟人过不去的。
你能奈何?
老天其实还不算太跟他作对。因为广州,还有另外一对恋人,女的,也是他认识的。
至少今天没有让他全都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