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两人就各自起床梳洗完毕,一同吃过早餐,去游西湖。
西湖经过苏轼和白居易的疏浚,留下了苏堤和白堤,西湖更多的是和人文联系在一起的,成为华夏最著名的盛景之一。
西湖的景色,水景相印,垂柳依依,适合青年男女谈恋爱。
路上行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想必是心底都认定两人是你侬我侬的一对。
前边的地摊,围了一堆的人。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正扯开嗓子在喊,“新到的画作,各位乡亲,快来瞧,快来看啦。”
有人问,“都是啥新画作呢?”
尖嘴猴腮说:“江湖中的新锐,最有价值跻身当世十大高手的沈公子来杭州啦。”
“啊。”人群中爆发出各种惊叹声,眼光都往他摊上瞅,对画作里微微发福的沈瑞泽,充满了艳羡的色彩。
“哇,沈公子好眼福,有这么标致的女侠相伴。”
“……”人们的话声吸引了两人,也挤过去看个究竟。
看到地摊上自己和苏杏林画像的沈瑞泽,这才想起,吴世仁答应的,今天中午之前把画像送到所住的客栈。没想到,在街上,已经看到了自己两人的画像。
他心底有些明白了,原来吴世仁免费帮画画,还请他俩吃夜饭,就是要靠画像赚取蝇头小利的,沈瑞泽不禁摇头叹息道:“这个吴世仁,当真有生意头脑啊。”
苏杏林去问尖嘴猴腮道:“沈公子和苏女侠的画像,多少钱一幅呢?”
尖嘴猴腮堆着笑脸道:“便宜,100文。”
摊上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到,画像上的男人真人,已经出现在大家跟前了。
苏杏林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尖嘴猴腮还眼巴巴指着她掏钱买画呢。
又有人问:“还有谁的画像。”
尖嘴猴腮只好暂时弃了苏杏林,对那位问话的说:“这幅怎么样,陈宝怡出行图。”
陈宝怡是谁?浙江翰林旅业连锁少东家刘德发的少夫人就是。
江湖盛传,刘德发经常脚不着家,少夫人陈宝怡耐不住寂寞,也常年带着宝贝女儿刘齐齐在外旅行,寄意山水,消遣开怀。
她有一个爱好,每到一个地方,必然要请当地的名家,替自己绘画,然后准许市井小贩,在市场上销售。因此,她也算是个名人了。
沈瑞泽顺着众人的指点望过去,看到画作里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带着个年纪约莫四五岁的女孩,母女俩脸上都有酒窝,妇人的酒窝能醉男人,女孩的酒窝能令看到的人开怀,心生欢喜。
沈瑞泽问:“陈宝怡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尖嘴猴腮说:“她呀,是刘德发的夫人啊。”
沈瑞泽接着问:“刘德发又是谁?”
众人都对沈瑞泽投来诧异的眼光,杭州人都知道呀,“刘德发是翰林旅业连锁的少东家,也是恒日发的董事,很拽的一个人……”
“哦哦……”沈瑞泽自我解嘲地笑,终于知道了此人的份量,因为此前他已经见识过恒日发的强盛。
孟帆影就是恒日发旗下镖局的镖头嘛。但他想不到的是,孟帆影只是龙听雪的打手,却不是刘德发的打手。因为恒日发的各大董事,都有一套自己的人马,各不相干,互不来往。
已经有人掏钱买沈公子苏女侠游湖图,也有人掏钱买陈宝怡出行图。沈瑞泽对陈宝怡的风采非常艳羡,正欲掏钱买一幅,却被苏杏林抓住了手臂,酸溜溜地说:“你也是够了,当我是透明人吗?”
“哦哦哦”沈瑞泽明白她的醋意,只好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心底却笑着说:“等日后和你分道扬镳之后,我再买来带在身边也不迟。”
两人沿湖边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处宝刹,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露出额头三个竖着写的大字“宝积寺”。
两人走到宝积寺门楣前,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斗富。
斗富,华夏古已有之,是一种不可取的歪风邪气。据传,晋代的散骑常侍石崇与后将军王恺开了不良风气之先河。
石崇曾经是荆州刺史,靠劫杀过往商客,聚敛了不义之财。到了洛阳之后,听闻王恺以豪富出名,有心要跟他比一比。
石崇听说王恺家用饴糖水刷锅,他就让家里厨房,将蜡烛当柴禾来烧。事情传开,石崇赢了一局。
王恺在自家门前大路两旁,用紫色丝带织成长四十里的屏障,这个豪华的装饰,令洛阳城轰动。王恺扳平一局。
石崇用比紫丝带更贵重的彩缎,铺设了五十里屏障,把王恺比下去,又胜出一局。
晋朝当时的皇帝司马炎,觉得两人这样斗富很有趣,就将宫中收藏的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赐给王恺,让王恺在众人面前夸耀一番。王恺又扳回一局。
石崇当众用如意敲碎了司马炎给王恺的珊瑚树,并让王恺手下去自己家里挑赔偿。石崇家里收藏的珊瑚树,光三四尺高的就有好几株,最显眼的竟然比王恺的珊瑚树高出一倍。石崇的珊瑚树株株条干挺拔秀美,光彩夺目。王恺不得不认输。
这就是传说中石崇王恺斗富的经过,石崇以三局两胜最终胜出,给后世留下了恶俗的“佳话”。
寺门前是一片空地。一乘四人抬轿子在两人不远处停住,从轿子里下来一对母女,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小女孩约莫四岁。
沈瑞泽感觉这母女俩像是在哪里见过,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来路上的地摊画作。没错,画卷上画的就是这母女俩,是陈宝怡和刘齐齐。陈宝怡魅力四射,刘齐齐乖巧可爱。沈瑞泽拿眼睛直盯盯往陈宝怡脸上瞅。
这时候,一辆两匹马的豪华马车,缓缓在陈宝怡母女俩身旁停了下来,阻挡住了沈瑞泽和苏杏林的视线。
从马车上下来一位帅哥和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帅哥抬眼望见陈宝怡,说道:“宝姐姐,这么巧,你也来烧香拜佛呀。”
陈宝怡微笑道:“是浪少呀,才几天不见,就又换了女朋友啦。”
叶本浪得意的笑道:“她叫周笑笑,是精武门那片生药铺周老板家的千金,怎么样,还算漂亮吧。”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向别人炫耀他新交的女朋友。
陈宝怡瞄了周笑笑一眼,继续保持笑容道:“是很不错,比上回我见到的强。”
周笑笑装作撒娇的样子,捏了叶本浪的脸一下,嗔怒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今后可不许像以前一样,始乱终弃。你呀,要为人家负责哦。”
叶本浪嘴里说道:“那是,那是,有了我们笑笑,我是谁也不会再放在心上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五张一两的银票,给了驾车的马车夫,并说道:“这是车钱,还有给你的赏钱。”
马车夫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向叶本浪点头哈腰,嘴里说道:“多谢浪少,多谢浪少。”
本来说好了车钱的,二两银子,还额外给了三两,实在是太惊喜了。
叶本浪很豪气地对马车夫挥手,说:“别客气,祝你生意兴隆。”
马车夫调转马头,将马车缓缓驶离。
陈宝怡见叶本浪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很不服气,于是拿出六张一两的银票,递给为首的轿夫,也说道:“这是轿子钱,和赏钱。”
为首的轿夫接过钱,喜笑颜开道:“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本来说好的二两轿子钱,她额外给了四两,当真是意外的收获呀。
轿夫们抬着空轿子,也离开了。刘齐齐说:“妈妈,你给多了。”
陈宝怡轻描淡写道:“轿夫叔叔们辛苦,多给是应该的。”
刘齐齐仰起脸望着陈宝怡说:“那么,妈妈可还有钱?我要吃糖……”
陈宝怡说:“当然有,我这就给你买糖去。”
一直在旁插不上话的周笑笑,不失时机说道:“好可爱的小妹妹,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刘齐齐欢呼雀跃道:“好啊,好啊。”小孩纸没有啥心机,不会跟人客套,他们就怕你不给她买糖呢。
于是周笑笑牵着刘齐齐的小手,带她去旁边摊上买零食。叶本浪说:“宝姐姐,你稍等,我过去跟一位朋友打个招呼。”
叶本浪朝沈瑞泽和苏杏林走来,微笑道:“沈哥哥,别来无恙。”
沈瑞泽说:“浪少,你好。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位朋友呢?他没事吧。”
叶本浪收住了笑容,说:“他没事,他爹爹有事!”
沈瑞泽说:“怎么啦?”
叶本浪黯然失色道:“他爹爹已经去世。”
沈瑞泽说:“当真是不幸的事。唉。”
叶本浪说:“他爹爹是浙江武林盟主。你知道的,总会得罪一些人,昨天那个姓秦的医生,也算一个吧。”
沈瑞泽表示可以理解,不但会得罪一些人,还会被人暗算,他中了情人箭的伤毒,性命不保。
苏杏林说:“好像这个情人箭,很猖狂的样子,难道官府都不管的吗?”
叶本浪压低声音说道:“本来应该管的。但是,近来青龙会的势力,在全华夏,呈蔓延的势头。朝廷严令打击青龙会,就算情人箭是个事,与青龙会相比,就不是事了。再说了,浙江按察使卢宏金,曾经也跟李晓东,有过不愉快。你想,他幸灾乐祸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情人箭的事上心?”
沈瑞泽说:“死伤的不止李晓东一人吧。”
叶本浪说:“大多数都是江湖人物,有些跟李晓东有瓜葛,有些没有。总之呢,官府现在,是绷紧了神经对付青龙会。这也是情人箭在浙江趁势作妖的原因。”
沈瑞泽有点不放心道:“那么,你的朋友李梦白呢,他会怎么做?”
叶本浪苦笑道:“暂时替他爹守孝,过一段时间再做别的打算。现在看来,武功不济,是个硬伤呀。悔不该当初,不够刻苦。他是这样,我也是。我曾经也幻想过,要当我们浙江人人称道的大侠。可是,我可能抵不过那个大和尚的一招,想想,真可悲,也很可怕。江湖,不是我想象呀。”
沈瑞泽说:“你有没有想过,知耻而发奋图强呢?”
叶本浪说:“有。我打算把现在这个女朋友甩了之后,我就去山东学艺。”
苏杏林瞪了他一眼,说:“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本浪嬉皮笑脸道:“还没请教姑娘,你怎么称呼呢?”
苏杏林没好气道:“你不必知道我怎么称呼。因为,我对你这样的登徒子,不感兴趣。”
叶本浪很尴尬笑道:“那好吧,你不说,我就不再问。”
周笑笑给刘齐齐买了一包麦芽糖,给自己买了一包酥饼。她自己吃一口酥饼,又喂叶本浪吃一口,两人勾肩搭背,毫不顾忌行为有失大雅。
众人朝寺院里行去。第一进大殿,是正中供奉的是弥勒佛,两旁,是一众面目狰狞的各方佛。
刘齐齐咯咯笑道:“那个胖纸的肚子真大呀。”
陈宝怡扯了她的衣袖一下,正色道:“小孩纸,不许乱说话。”
苏杏林问:“弥勒佛摆在第一个位子,有啥讲究吗?”
沈瑞泽说:“你转到弥勒佛的后边看看,你就会明白了。”
苏杏林心底好奇,果然就照着他的话,转到弥勒佛的身后,那儿摆放着护法韦陀的塑像。
韦陀怒目圆睁,手里拿着一把锏。苏杏林还是不明白,心底一头雾水。她转回前边,对沈瑞泽说:“后边是韦陀尊者,我还是不明白,寺院里这样摆放,是啥缘由。”
沈瑞泽说:“猜一个成语。”
陈宝怡说:“先礼后兵?”
沈瑞泽说:“没错,就是先礼后兵。你看西游记里头,佛祖对猴子,也是先礼后兵。”
陈宝怡说:“难道佛教就是这样待客的?”
沈瑞泽说:“我个人的理解吧。也许别人不是这样想。”
苏杏林说:“没错,别人也许更喜欢理解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叶本浪说:“在佛的眼里,所有的罪恶都可以洗清?”
沈瑞泽说:“这样理解,固然不讨巧。但事实是,人就这么一回事。人们也不太把善恶当一回事……”
苏杏林忍不住叹息道:“唉,这令我想起那个凶巴巴的大和尚……”
众人路过放生池。所有的寺院里都有放生池,而且池子里一定会有一只乌龟或者大王八。
朝池子里扔铜钱,成为一种陋俗,也是人们乐此不彼的一种活动。
这要从独占鳌头这个成语说起。
鳌头,指宫殿门前台阶上的鳌鱼浮雕,科举发榜时进士及第的状元,站在此迎接皇榜。独占鳌头被用来比喻稳占第一名。
因此,扔铜钱进池子,砸中乌龟王八头,就是很吉利的一件事了。
但世上事十有九成,事与愿违,大多数人都砸不中鳌头。
人们还是兴致勃勃,身体力行。
沈瑞泽一般是不参与这种恶俗的。苏杏林扔了几个铜钱,但都掉到池子里,有的甚至连乌龟王八身子都没碰着。
前面陈宝怡和叶本浪斗富,陈宝怡多给一两赏钱,赢了一场。
现在陈宝怡和叶本浪都卯足了劲,往池子里扔铜钱,连刘齐齐和周笑笑,都成为两人各自忠实的拥趸。
很快,陈宝怡和叶本浪身上的铜钱就被扔光。叶本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拿出20张一两银票,对附近负责看守池子的和尚说:“去,给我换20000文的铜钱来。”
和尚们欣喜若狂,屁颠屁颠地去各处搜刮铜钱来换。
陈宝怡不动声色,看叶本浪和周笑笑在卖劲的表演。沈瑞泽和苏杏林实在对这个游戏不感兴趣,便先行告辞,往别处去参观了。
却说浪少和女朋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扔完了20000文铜钱,成就感满满。
这时陈宝怡拿出了30两银票,让和尚们将池子里所有的铜钱全都拣上来。给她扔。
和尚们愈发的笑了,笑得嘴都合不拢。
陈宝怡和刘齐齐不但自己扔,还让和尚们帮着扔。
这一局,看来又是叶本浪输了。
叶本浪跺跺脚,只好认输。拉起女朋友,悻悻离去。
陈宝怡知道他还会有花招,因此,也不扔铜钱了,带着女儿,紧随其后。
叶本浪没好气道:“宝姐姐,拜托别跟着我俩,号码?”
陈宝怡故意气他,说:“这寺院又不是你家的,我爱去哪就去哪,你管管?”
叶本浪和女朋友停了下来说:“那好,你请先走。”
陈宝怡和女儿,从两人身边走过去,嘴里故意说道:“前面就是大雄宝殿了,那儿殿前的院子里有烧香的活动,我倒是要看看,这寺院里的香,究竟有多粗多高。”
叶本浪听她这一说,又激起了斗志,决定在烧香活动上,再跟她斗一斗。
于是,两拨人,你追我赶,俱朝大雄宝殿赶去。
烧香拜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这也是一种恶俗。说穿了,是佛的继承者,假佛的名义骗钱敛财。
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乌烟瘴气,早有一群虔诚求财许愿者,在那儿焚香跪拜了。
和尚的摊位上明码标价,摆了三柱香,头柱为奉天及时吉利香,大人胳膊般粗,高三尺,用来烧给主财神赵公明的,售价50两。
二柱为敬地顺势安泰香,小孩胳膊般粗,高二尺七寸,用来烧给文财神范蠡的,售价40两。
三柱为做人立身鸿福香,棍棒般粗,高二尺三寸,用来烧给武财神关羽的。
陈宝怡抢过来就要头柱香,但她摸了摸口袋却呆住了,还剩46两,不够50两了。
她笑着说:“师父,可不可以赊账,剩下的我隔天拿来给你。”
为首的肥头大脑的和尚,连连摇头道:“女施主,本寺概不赊账,你好自为之。”
叶本浪哈哈哈得意笑了三声,递过去五十张一两的银票。
陈宝怡气得撅起了嘴,也奈何不得。
于是,叶本浪烧了头柱香给赵公明,陈宝怡烧了二柱香给范蠡。
三柱香依旧摆在那儿,无人问津。但这并不妨碍穷人,烧免费的香,再给关二爷磕头。
不是谁人都能消费得起的。毕竟几十两,可能就是一家几口人一年的开销了。
人和人的差距,总是这样,无论任何时空。
沈瑞泽和苏杏林从藏经阁返回,正好看到了陈宝怡和叶本浪斗富的最后一幕。第三局,叶本浪赢了。
总的来说,叶本浪输了,因为陈宝怡三局两胜嘛。
也许是叶本浪故意的吧,好歹得让着女人,无论多成功的男人,都会这样。
斗富的恶俗,没有普遍性。只不过是沈瑞泽凑巧碰上了而已。
毕竟大多数人,生活总是过得紧巴巴的,永远都捉襟见肘。
浪少和宝姐姐不同。他俩一个有有本事的爹,一个有花不完钱的老公。
穷人只有艳羡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