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响起，火车继续前行。
包厢里安静下来。
经过了方才的紧张，杜心舟觉得饿了，嘀咕一句：“我们的点心呢？心龙？”
杜心龙也饿了，咽一下口水：“那个盛点心的篮子不是放在你的床铺下面吗？”
“哦。我忘了。”
杜心舟蹲下身，伸手去铺位下面摸，却突然大叫一声：“哎呀！”
“怎么啦？”
看到姐姐变脸变色，杜心龙走过来。
杜心舟瘫坐在地板上，两手捂着胸口。
“铺底下有个东西，软乎乎的。”
杜心龙不以为然：“姐姐是被那个排长吓着了吧？”
说着，也把手伸到铺位底下，但很快缩了回来。
“是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个人的脑袋，还有头发！”
“该不是死人吧？”
尽管出发前经过两个月的特训，但杜心舟还是有些害怕。
杜心龙却不然，反而被“死人”两个字刺激起了好奇心，他重新蹲下，喊道：“啥子人？给我出来！”
铺位下毫无动静。
杜心龙拔出匕首朝铺位下摇晃着：
“再不出来，我割破你的喉咙！”
一个黑黑的脑袋从铺位下慢慢拱出来，脑袋后面拖着一条长辫子。
杜心龙拽住长辫子一使劲儿，便把整个人拖了出来。
这是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眼神惊恐慌乱。
“军爷，饶命！饶命啊！”
女孩不停地磕头。
杜心舟盯着女孩：“我们不是军爷，你别怕。”
女孩还是不停磕头：“我不是女学生，我家是种田的啊----”
杜心舟声音柔和许多。
“你起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女孩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杜心舟，但视线一触到杜心龙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吓得又哆嗦起来。
“我---我没有偷东西啊----”
杜心舟朝杜心龙使个眼色，杜心龙悻悻地收起匕首。
“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
女孩子哆哆嗦嗦坐在地板上，低着头，用牙齿咬自己的手指甲。
杜心舟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女孩子接过一饮而尽。
“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小姑娘，不在家里好好上呆着，跑到火车上干什么？”
女孩只是哭。
“哭什么？你要是不说实话，看见他了吗？他两个手指头就能掐断你的脖子！”
杜心龙立刻摆出鹰爪拳架势。
女孩子这才不哭了：“小姐，我---我不是坏人。”
杜心舟：“嗯，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女孩。”
女孩子用手背摸一下脏乎乎的脸：“我家乡闹农运。我爸爸参加了农民协会，被村里的财主抓住，打死沉到了江里。我妈被吓疯了，跑进大山跌下了悬崖。我一个人去省城投奔舅舅。春节前舅舅跟着人参加万人大会，被赵高官的人抓去了，舅妈骂我是丧门星，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处可去，就顺着铁路往南走----”
女孩说的万人大会，就是这一年的年初，湖南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讨吴驱赵运动。
杜心舟当然知道这个请愿驱赵大会，她只是不明白，一个孤单瘦弱的小女孩，为什么要扒火车往南走。
“你往南走，要去哪里呢？”
“我去找我姐姐。”
“你姐姐又在哪里？”
“我姐姐在广州，给一个军官家里当保姆。”
杜心舟点点头，又问：“你除了姐姐，还有别的亲人吗？”
女孩子咬着嘴唇：“没----没有了----”
可怜的孩子！杜心舟的心肠一下子软了起来。
“前面一直在打仗，过了株洲就没有铁路了，你一个人怎么去？”
女孩子依然咬着嘴唇，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倔强：“没有铁路，我就走路去，只要死不了，总有一天会走到的！”
“好样的！”
杜心舟对女孩产生了好感。对杜心龙说：“带她去水房洗洗脸，洗洗脚。”
杜心龙不乐意了：“她是女的，我是男的，这男女之间可是授受不亲哪！”
杜心舟气得真想踹他一脚：“你们就是两个小孩子，你是主她是客，你不去谁去？”
杜心舟只好捏着鼻子，嘟哝着“脏死了”，很不情愿带着女孩出去了。
不一会儿，女孩回转来。洗去污垢之后，女孩展现出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挺直的鼻梁，脸腮上的几颗雀斑不仅不难看，反而有一种调皮和生动。
杜心舟找出几件自己的衣服给女孩换上，又帮她梳了头，在辫稍上扎了一条红绒绳。
此时的女孩，干净、纤巧、乖顺，像一个给大户人家做帮佣的小丫鬟。
杜心舟拿出点心，三个人一起吃起来。
补充了相应的热量，杜心舟舒心地靠在沙发床上，问坐在脚前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徐，叫小萍。”
包厢里有暖气，小萍的脸颊红红的。小小的脸，瘦瘦的身板，平平的还没发育好地胸部，宛如一朵初绽在农家院里的丁香花。由于不再害怕，脸上的表情也呈现出农村女孩的质朴和明朗。
杜心龙两眼死死地盯住小萍看。
杜心舟发现了，惊异弟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眼神，心里高兴，表情却很严肃。
“吭-----吭-----”
她故意咳嗽两声。
杜心龙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急忙扭过脸望着垂着帘子的车窗。
杜心舟继续和小萍拉家常。
“你叫小萍，那你姐姐一定叫大萍啦！”
小萍惊讶地：“我姐姐就叫大萍。小姐认识我姐姐？”
杜心舟摇头：“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叫大萍？”
“我推理推出来的。先有了大萍，再有了小萍，你父母希望家里平平安安，可惜啊，这世道不让老百姓平安。”
小萍似懂非懂点点头。
杜心舟怜惜地接着说：“小萍啊，既然你躲到我的包厢里，就说明我们有缘分。这样吧，你不要到处跑了，外面太危险，跟着我们一起去广州，有人问就说是我的丫鬟。”
小萍心有疑虑：“可是，我姐姐----”
“你放心，到了广州，我帮你找姐姐，保证把你安全送到你姐姐身边。”
小萍扑通一声跪下了：“谢谢小姐！您是我的大恩人。我愿意跟着您，当牛做马也乐意！”
杜心龙鄙夷地瞪一眼小萍：“瞧你那个贱样子。丑丫头，算你命好。不过，你要记住，你是我们共同的丫鬟，伺候完我姐，还得伺候你家龙少爷！”
小萍求救地望着杜心舟。
杜心舟啐杜心龙一下：“臭小子！不占个便宜就不是你了！”
杜心龙得意地对杜心舟做个鬼脸。
然后吆喝小萍：“过来，丫鬟，给龙少爷削个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