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战地夫妻，尽管平时相距并不远，但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那时候女兵数量不多，像李子华杜心舟这样的军人夫妻更是少见。加之独立团的纪律极严，战斗中如果有士兵临阵逃跑，就地正法；同样，休整期间出去逛青楼找女人，同样就地枪决。
从广州出征以来，杜心舟只是匆匆见过李子华几面，在攸县休整时，也只是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这一次浏阳大庆功，团部特批他们夫妻团圆。
在教会医院后楼救护队驻扎处，杜心舟宿舍里，由于室友韦革命的临时撤走，显得格外宽敞而安静。窗台的花瓶里盛开着鲜切花，那是几朵鲜艳的玫瑰，是韦革命专门跑到街上花店买来的。
“心舟，祝你们的爱情之花永远盛开，也祝我自己早日当上干妈！”
“好嘛小韦，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干妈都惦记上了！”
杜心舟心里感激女伴的理解和关切，嘴上却打趣她。
“当然啦！我这个干妈是铁定了，你要加油啊！-----”
“说得什么呀你！”
为了让韦革命不再信口开河，杜心舟红着脸连推带搡，把她给轰出去了。
李子华到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杜心舟打来两份晚饭，端回屋里来吃。饭后，他们把两个单人床并在一起，铺好军毯，便滚在了一起。
经过两多月的战火洗礼，从以前的空谈战斗到现在的死而后生，他们之间的卿卿我我变少了，更多的是默契，是心有灵犀，是体恤珍惜。昏黄的电灯下，他们就这样脸对脸凝望着，相互偎依着，一任感情如决堤的山洪，在两个身体内恣意奔突流淌，交互融合、滋润、吸收。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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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了，两个人都睡不着，是不忍就这么睡去。人们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一分别，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在一起。前面还有恶仗要打，越往北去战斗就会越来越艰巨残酷。他们都很清楚，每一次分别，都意味着永别，意味着会阴阳两隔。所以，每次心都会很痛好久，特别是杜心舟，那种酸痛的感觉从心脏通过大动脉蔓延到全身一直到指尖上，常常令敏感痴情的她泪眼朦胧。
既然不想睡，两个人就靠在床头，说起了悄悄话。
“家父来信了。”
李子华说。
“是么？父亲安好吧？”
杜心舟问。
她想起了那个文质彬彬、学富五车的师范学校教务主任、自己的公爹李少煊。她至今清楚地记得，当初在火车站被迫迎接玉帅大驾光临的时候，他那深邃的目光。
“家父挺好的。目前他除了搞学运外，组织上还派他去瓦解北洋军，利用他广泛的人脉，去联络北洋军里面有正义感、支持北伐战争的官兵，为革命军攻打武汉做内应。”
杜心舟小猫一般蜷曲在丈夫的怀里，轻轻点头。
“家父若能在北洋军内部打开一道缺口，武汉计日可待。”
“是的！我们祝福他们吧！一定能成功的！”
“岳父最近怎么样？我一直听你见过他。”
李子华摩挲着妻子柔软光滑的头发，贪婪地嗅着那发香。
来广州后，杜心舟接到过父亲杜大江的两封来信。信中说武汉工人运动如火如荼，公司里的工人几乎全加入了工人武装纠察队，目前，党组织正在酝酿成立湖北全省总工会。
“很好。岳父是个直性子，又有号召力，很适合做工人运动呢！”
李子华告诉杜心舟，随着北伐战争的胜利推进，中国工人运动以前所未有的声势蓬勃开展起来。
革命势力迅速从珠江流域推进到长江流域，全国工会会员也由北伐前的100万人迅速增加到近200万人。这其中，湖南、湖北、江西的工人运动发展尤为迅速。他们将在中国近百年反帝斗争史上谱写光辉的一页。
然而，中国大革命高潮的到来，引起了帝国主义的极大恐慌。英帝国主义为了维护他们在中国的殖民权益，多次进行武装挑衅，千方百计地干涉中国革命。就在他们进入长沙之后，英国就立刻调遣军舰和水兵到达长沙和岳州，来帮助吴佩孚抵抗北伐军。
“所以，往后革命军的战斗，不仅仅是对北洋军，更要面对欺压中国人民的帝国主义！”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大亮，从不远处的公祠里，清晰地传来起床号的声音。那号音悠长、明亮，令人清醒和振作。
作为一名军人，这样的号声仿佛已经嵌进了灵魂里，只要听见，不管你是梦见了周公还是睡到了爪哇国，都会猛然惊醒，迅速起床。
李子华和杜心舟亦然。
“娘子，我该走了！”
“夫君，我送你！”
简单洗漱后，小夫妻手牵手，沿着浏阳河缓步而行。
夏天的浏阳河两岸，绿柳拂堤，清水碧草，斑竹婆娑，芙蓉映日。夫妻俩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尽情欣赏着芙蓉国里尽朝晖的美好景象。
金色的霞光里，他们相互看着对方，恋恋不舍。
一对璧人儿，同样年轻的面庞、姣好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合体的军装；同样火热的心怀、深沉的情愫、共同的志向、悲壮的前方-----”
“夫君，多保重！”
“娘子，你也保重！”
“我等你再次胜利归来！”
“我也等你早有喜讯！”
杜心舟笑了，羞赧地捶了李子华一下。
李子华也笑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杜心舟，好一会儿才松开。
“我走了。”
“嗯，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杜心舟强忍着泪水。
“不，娘子先走，我看着你走！”
“不行！我们一起走！”
说着，杜心舟喊了起来：
“向后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他们同时开步走，都没有回头，不忍回头，不敢回头。
一直到走出去五十多米，杜心舟才转过身。可是，李子华已经不见了，他消失在大堤的拐弯处。
顿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