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溃逃后的攸县县城,犹如暴风雨过后的天空,开始慢慢晴朗起来。
县城一个祠堂,成为先遣团团部暂时的驻地。
叶团长在充当会议室的正殿里,面对墙上的作战地图,伫立思索。
军用地图以攸县为坐标的南方,已经一片安定;而北方,却是绵延伸展的战场,在等待革命军前去收复。他想起了出发前在广州司后街叶家祠的军官会议上,专程赶来的恩来同志代表党作了六项指示,鼓励道:“只要你们独立团打了胜仗,他们就会跟上来。因此,你们的任务很重要,你们一定要打赢!”
现在,独立团这支共产党人的队伍,已经在第一场战斗中经受住了考验,进军安仁、碌田,一举打垮军阀吴佩孚6个团,取得初战大捷。
然而,在胜利的喜悦之余,叶团长心里却有一丝不快,那就是二营四连长卢德铭的违纪。对于少年时代就投身行伍,受过严苛军事管理的他,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部属,严格执行命令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作战之前,他把一切困难都估计到了,也充分听取了下属的意见和建议,一旦形成决定,就绝对不能更改,更不允许部下在执行命令中擅自行动,讨价还价。所以,尽管他知道卢德铭的擅自出击是对的,但他却挑战了一个铁血将领的威严。
门外响起脚步声。周士第大步走来。
“团长!我把卢德铭带来了!”
“人在哪里?”
叶团长的不快还是通过声音传递出来。
“在厢房参谋室,我先让他冷静一下。”
周士第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他凝视着团长,欲言又止。
平时像钢铁一样严厉的团长,脸色比平时更冷峻了,他突然问道:
“周参谋长,你知道一战时期英国两个上校的故事吗?”
周士第脑子急速转动一下,点头回答:“我知道。”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远征军在战场上与德国人短兵相接的时候,都表现极为英勇,他们知道,在背后有一系列致死的严刑峻法在督促着他们。
当时,有两个上校在防守某个高地,上司给他们的命令防守阵地,可有一次,他们发现了敌人的弱点,决定主动出击,结果大获全胜。然而,当捷报传到统帅部的时候,上司却勃然大怒,因为他们违抗军令,被逮捕处以死刑。
周士第明白团长的意思,他知道这个故事,但他更知道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个能够机智应变的指挥员多么宝贵。
“团长,严肃的纪律是必要的,但也要看具体情况。据我了解,一战时由于处决官兵过多而造成英军士兵大量不安,并引起议会质疑。引发了后来的一场废除因为战时开小差而判处死刑的运动。”
“唔,请继续讲-----”
**若有所思,依然看着他最信任的参谋长。
“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的军队,是许多优秀的工人与农民以及无产者组成的,我们面对的是思想老朽、对人民非常凶残的北洋军。在这场艰苦的北伐战争中,宽容一个弟兄,就增加一份革命的力量;况且,四连长的决定是临时应变,并没有蓄谋违抗命令!”
叶团长的眉头开始舒展起来,声音有着平静里的振奋。
“说得好!参谋长,这正是我的所思所想。”
周士第松了一口气,试探道:
“团长,我马上让他进来请罪如何?”
叶团长摆摆手,说道:
“不必,我们去看他!”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东厢房参谋室,卢德铭正在和马萧交谈,贺声洋也在其中。看到团长进来,三个人立正敬礼。
卢德铭上前一步,再次敬礼:
“报告团长,我违反了军令,愿意接受军法制裁!”
叶团长的眼里闪着和悦的光芒,他看看周围的军官们,问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处罚呢?”
卢德铭大声说:
“什么样的处罚都行,砍头、枪毙----心甘情愿!”
马萧在一旁于心不忍,替卢德铭求情:
“团长,卢连长刚才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做了深刻检讨。您看,我都记下来了!”
他摊开手里的笔记本给团长看。
叶团长扫了一眼马萧的笔记本:“你这个笔杆子真快。不过,我看哪,该检讨的不是他,而是我!”
大家惊异万分。
“同志们,我们不是军阀的部队,我们不需要机器一样的指挥官。现在,我们刚刚打赢第一仗,民众都盼着我们继续前进,消灭军阀,让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这才是最大的命令!谁违抗这个大命令,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在场的军官都沉默了,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聆听着团长动容的言语。
“所以,卢德铭同志,我应该感谢你,今天的战斗,是你指挥了全团,指挥了我,感谢周参谋长的帮助。当我进入攸县城之后,才更加理解卢排长行动的意义,我代表全团弟兄们感谢你,为我们第一次战斗的胜利感谢你!”
叶团长伸出手来,与卢德铭紧紧握手。
房间里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很激动
马萧急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长发垂到脸上也顾不上撩开。
卢德铭热泪盈眶,他揩着眼角解释道:“这是全连共产党员的决定,不是我自己的------”
“好好休息一下吧。”团长语气和蔼。“你光顾着打冲锋,连干粮都没让弟兄们吃,幸亏农协自卫军挑来吃的,这一点要给你记一笔。”他转向贺声洋:“贺营长,一定让四连好好休息!”
“是!团长!”贺声洋立正回答。
叶团长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看着西天的晚霞,从他明朗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心情非常好。
“走,同志们,我们去浮桥上看看去!”
浮桥上的余火早已扑灭,残损的桥面也已经修复完整。傍晚的太阳已经收起刺眼的光芒,河水悠悠,河堤青青,古榕长须轻拂,倦鸟在空中盘旋归巢。如果不是打仗,坐在桥头荫凉里走一盘棋或吹一管玉箫,该有何等洒脱-----
叶团长站在桥头,若有所思。
“你们看,这座桥是我们唯一的通道,同样也时候敌人的唯一通道,我们的前面有强大的敌人,后面有千万双眼睛。还有一些人,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我们怎样才能显示信心和决心呢?”
周士第明白团长话里的含义,他看看卢德铭。
“报告团长!我有一个建议!”
卢德铭勇敢地行前一步,大声说道。
“说吧!”团长轻轻颔首。
“为了表示我们只进不退的决心,我建议破釜沉舟,拆掉浮桥,阻挡北洋军卷土重来!”
卢德铭一口气说出心中的想法。
这个提议很有爆炸性,强烈地冲击着军官们的心房。霎时间大家都是沉默了。叶团长不动声色,似乎在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卢德铭的心情本来就很激动,团长的暗示,令他更加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索性竹筒倒豆子------不留底了。
“这样做,让全团每一个弟兄都明白指挥官的决心。我们没有浮桥,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向北追击敌人,一直打到湖北,实现恩来同志的愿望武昌见面,饮马长江!也让工农兄弟和那些人看看,我们共产党人的队伍,只会前进,绝不后退!”
夕阳余晖下下,卢德铭年轻的面孔闪着红光,那是一名军人的智慧和勇敢汇集成的荣耀之光。
团长看看卢德铭,问周士第和贺声洋:
“你们认为呢?”
周士第立刻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
贺声洋有点担心:“老百姓怎么过河?”
卢德铭自信地说:“拆掉浮桥,虽然给民众带来不便,但只要革命军需要,老百姓没有不愿意的。今天的战斗,就有农协自卫军的功劳。等革命成功了,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大桥!”
叶团长略一沉吟,向马萧命令道:
“马副官,马上通知特别大队队长,命他派出一百个人来,立刻把浮桥拆掉,并且把这个决心,通知到各个连队,让每一个弟兄都知道!”
“是!”马萧领命而去。
此时,叶团长心情相当愉快,他看了一眼卢德铭,转身对周士第、贺声洋等几个军官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