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有句俗话，木棉花开，冬天不再来，意思就是只要看到木棉花开了，温暖的春天也来临了。
一大早，杜心舟就看到街道上的木棉树开花了，尽管只有寥寥数朵，但红艳艳的样子，与她心里的火焰，与广州城里的革命气氛，是那么的契合。
这一天，陶云舒要领着杜心舟去自己供职的国民革命政府妇女部参观。其实，是她的同事们听说了杜心舟的南下故事，找个借口要见她。
杜心舟特意换上了香云纱的新衣服，中式的偏襟盘扣上衣，长长的百褶裙，衣料枣红的底子上，印着玫瑰灰的牡丹花，靛蓝和碧绿的花枝与花朵们交错勾连，盘桓往复，恒久富贵的寓意中，有隐隐的暗香浮动。堪比黄金的面料，由于经过特殊的工艺处理，不仅凉爽透气性好，而且走起路来发出沙沙的响声，特别适合杜心舟富家少妇的气质。
第一次走进国民革命政府办公大楼，杜心舟心情格外激动。
进门是一个高大的正厅，两旁有宽大的楼梯，中间悬挂着马克思、列宁和孙中山的大画像，画像两边的对联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下面还有一张毛笔楷书的“总理遗嘱”四个大字。
在这庄严肃穆的大厅里，杜心舟心咚咚急跳，就像一个久别老家的孩子，终于回到日夜思念的母亲怀里。
她恭敬地站住，对着画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这才随着陶云舒向大厅左面的楼梯走去。
走廊里，许多人出出进进忙碌着，有穿中山服的官员，有全副武装的军人，有穿裙子的女职员，还有穿着军装打着绑腿的女兵，大檐帽下的齐耳短发，衬着不施粉黛的素颜，真是干净清爽，英气勃勃。所有的人都是脚步匆匆，到处弥漫着一股摩拳擦掌的热烈情绪。
国民革命政府中央党部妇女部里，那些以革命先驱自居的女职员们，对于从武汉辗转而来的杜心舟，充满了好奇与惊讶。
“杜心舟来了！”
“女英雄来了！”
“她就是杜心舟？还是个靓妹啦！”
女孩子们有的跑到走廊上，有的隔着窗户往外瞅。杜心舟则不卑不亢，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
在陶云舒办公室，同事们把杜心舟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发话：
“你是从汉口来的？”
“吴佩孚的大本营是不是暗无天日？”
“喂，女扮男装是个什么感觉？”
“你开枪的时候害怕了吗？
“那些北洋兵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罗霄山上有没有狼？”
“听说你15岁就结婚了？”
“15岁就结婚？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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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就像林子里的鸟儿，围着杜心舟嘀嘀咕咕，叽叽喳喳，提出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随心而动。
杜心舟有点蒙圈，她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特别是提到早婚的问题，这使她有些尴尬，两颊发烧，生怕被认为是遵从封建礼教。
看到表妹被逼问的窘态，陶云舒不乐意了，她一拍桌子，大声嚷嚷起来。
“十五岁结婚怎么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在老家不都是这样吗？你们如果不读书不出来做事，说不定早就给婆家生下两个娃娃了，还有脸说别人，先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的德性吧！”
陶云舒一番连损带骂，女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女人，冲出家庭做自己都不容易。
“陶姐姐不要讲了好啵，我们都快要羞死了！”
“我们死也不回老家去！”
“打倒孔家店！打到三纲五常！”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与旧时代彻底断绝了关系，女孩子们纷纷喊起了口号。
陶云舒露出胜利的笑容，把杜心舟让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个女同事恭敬地送过来一杯茶。
杜心舟清清嗓子，开始讲这次南下的曲折和凶险，当她讲到自己女扮男装被北洋兵识破，危急之下连开三枪时，办公室里一片惊呼。
“心舟，你知道辛亥革命时，广州有一支北伐女子队吗？”
陶云舒冷不丁插进来一句话，把杜心舟的故事转移了方向。
“北伐女子队？有吗？”杜心舟被问得一脸茫然。
“我知道。有的。”
“好像当时全国各地都有。”
“我看过那些老照片，她们人数不算多，但个个全身披挂，身上挂上炸弹，很威风呢！”
簇拥在杜心舟周围的女孩们竟然没责怪陶云舒，反而顺着这个话题延伸下去。
1911年10月，武昌首义成功后，清廷命令袁世凯部署北洋军围攻武汉、南京等地，驻守汉口的革命军遭到猛烈攻击，局势严峻，这期间南方诸省纷纷宣告独立，广东军政府决定组建北伐军支持武汉、南京方面的革命军队。
这个时期，女子革命军、女子尚武会、女子暗杀团、女子先锋队、女子敢死队等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兴起。其中广东的女子北伐队，个个戎装披挂，肩上、腰上佩戴着长短枪，身上挂着炸弹，一路上威风凛凛。这支四十多人的队伍竟跟随援鄂大军“北伐”到了南京，随后又赴徐州前线参加了著名的“宿固”之役，名噪一时。
在“女子北伐队”激起的激情和绚烂想象之中，杜心舟和陶云舒走出办公室。她们站在哥特风格、有着圆形大理石柱的大楼前，商量杜心舟下一步的去向。
“心舟，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表姐，我----没想那么多，只要和北伐有关就行。”
南国炽烈的阳光下，杜心舟眼神有些迷离。
“到中央党部来吧，妇女部或者教育部，我帮你引荐。”
陶云舒试探这个表妹的心思。
杜心舟不置可否。
“你要是喜欢演文明戏，去宣传部下面的宣传队也行。”
杜心舟还是不言语。
陶云舒有些吃不透她了，焦急地问：“心舟，那你说说自己的具体的想法？想去哪个行业，那个部门？”
杜心舟嗫喏起来：“姐，我---我想离他近一些，只要近一些就行，不管做什么。”
陶云舒大笑：“哈哈，我就说嘛，果然是这样啦！”
杜心舟不好意思低下头
“最近战地救护队正在招收随军看护妇，想去吗？”
杜心舟眼前立刻放出光来：“去哪里报名？”
陶云舒故意卖关子：“瞧你猴急的，救护队还没开始报名呢，等开始时，我给你写一封介绍信。”
杜心舟急忙道谢：“谢谢表姐，你一定要帮我呀！”
“放心吧！我不帮你还有谁帮你？”陶云舒大大咧咧说罢，又故作姿态翻个白眼。“不过，假如我遇到困难，你也得帮我。”
杜心舟不知道这个一贯俏皮的表姐葫芦里买什么药：“我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能帮你什么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陶云舒故作矜持。
“哎哟喂！你是不是看上了什么人了，叫我去柳毅传书啊？”
杜心舟想起了大表哥说他这个妹妹主意比天大，谁也管不了。
“什么叫什么人？我看上的人可不是什么人，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长官！”女孩子的心事到底藏不住。
杜心舟歪着头想了想：“该不会是一位将军吧？”
“你听谁说的？可不许乱讲啦！”陶云舒突然又惊又恼，扑过来狠狠抓住杜心舟的肩膀。
果然！
杜心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故意夸张地喊着痛：“哎哟！表姐欺负我，我告诉姨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