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院子的动静,杜心舟早就醒了,她在脑子里迅速做着分析,这帮北洋兵进门就找汽车,说明他们是从茶陵县过来的,如果那个报信的士兵也跟着来了,那么,大老黄就很危险了!
怎么办?
在茶陵县城,汽车停在路障前面的时候,只有大老黄摇下车窗露了脸,自己虽然后来也出来了,但打交道的另一个士兵和连长已经死了!北洋兵无人见过她!只有大老黄。她祈祷那个北洋兵不要出现,不要出现!
可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这时,回廊上的汽灯亮了起来,明晃晃地如同白昼。木楼梯上响起了北洋兵沉重的脚步声。舔破窗户纸,杜心舟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北洋兵,心里一阵急跳。
她迅速地做了安排。
当北洋兵推开到杜心舟房间时,一股浓烈的冰片与樟脑的味道扑面而来,只见竹床的被垛上,半躺着一个地主婆打扮的女子,一身青色大襟绣花袄裤,脑后是一个扎得紧紧的发髻,额前系着一条黑色底子镶着一枚碧玉的头箍,女人似乎得了肺痨,脸色苍黄,正在大声咳嗽着,往一个铜盆里吐痰,一个小丫鬟跪在床前两手捧着痰盂。
副官见状厌恶地嘀咕一句:“病婆娘,真晦气。”转身就走。那个北洋兵跟着走到门口,却回了一下头,似乎犹豫着什么,随即也出去了。
北洋兵离去后,杜心舟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从舔破的窗户纸小洞里往外观看。
她看到走廊上站着一溜北洋兵,眼睛全部盯着大老黄的房间,紧接着,大老黄的房间里传出那个北洋兵的惊叫:“就是他!就是他!”
不一会,大老黄被几个北洋兵用大枪抵着走了出来,院子里响起他洪亮的声音:
“车子是我藏的,人也是我杀的,死有啥子可怕,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个不明缘由的旅客跟着去看热闹,杜心龙夹在那些旅客中间,经过杜心舟敞开的房门时,杜心舟对杜心龙使个眼色,杜心龙会意。
院子里,北洋兵用刺刀逼退跟随的人们,把大老黄押了出去。
借着树影的掩蔽,杜心龙飞身跃上墙头,对准那个北洋兵掷过去一把飞镖,随着一声惨叫,走廊上的汽灯也灭了。
黑暗中,旅客们各回各屋,只有杜心龙在走过杜心舟房门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咳嗽。
杜心舟倚在门口,她清晰地听见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继而,又听见汽车喇叭有节奏地响了三下,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夜未眠。
天亮以后,杜心舟去掌柜那里打探消息。
原来,是那个副官看上了这辆轿车,要把它送给叶开鑫作为加官晋级的礼物。可是军队和县城里没有人会开车,他只能跟踪追击来找大老黄,并提出条件,如果大老黄答应把车开到长沙,就免他死罪;如果不答应,那么,除了死,还是死!
大老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却在开车攀爬盘山路的时候,连人带车冲下了悬崖----
杜心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痛,她跑回房里蒙上被子嚎啕大哭。
这辆雪铁龙,是父亲和谭向林联合出资买的,两千美元,当时一美元可以换中国的四块银元。她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痛大老黄。多么好的司机兼保镖,像父亲一样慈爱的人啊!为了金贵的汽车不给反动军阀效力,为了心中的信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保全一心投奔北伐革命军的他们三个,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良久,杜心舟红肿着两眼问杜心龙:“今天几号了?”
杜心龙掰着手指算了算,说:“今天阳历是3月5号,农历正月二十。”
“啊?这么快呀!”杜心舟也算了算:“这就是说,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十一天了!”
“是的,姐姐,我们还要走几天?”
杜心舟蹙起眉头:“说不好啊!再往南,就是郴州地界,是湖南紧挨广东的一个县,位于罗霄山脉,山高林密,沟壑更多,我们没有别的交通工具,更难走了!”
“要是走不到广州,我就见不到我姐姐啦!”正在梳头的小萍焦急起来。
“你就惦记着你姐姐,怎么不想想我姐姐有多难?”
杜心龙嗔怒地把小萍梳好的大辫子甩来甩去:“自私鬼!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萍撒娇地倒向杜心舟:“小姐,你弟弟又欺负我!”
此时的杜心舟,根本没有心思替这对少男少女和稀泥,她一把搂住小萍,吩咐杜心龙:“去,把联络暗号贴上!”
杜心舟三人乘汽车出发前,谭向林已经与他们要经过的两个县农协取得了联系,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在借宿的客栈窗口贴上一个农民协会红底白犁的标志,当地的农协会员看到,就会前来接洽。
1926年的湖南,在***、邓演达、彭湃、***等共产党人领导下,农民运动已经打下良好的基础,并逐渐成为全国农民运动的中心,农运的广度和深度都超过其他各省。几乎每个县都有以贫农为骨干的农民协会,每个村都有农协会员。
当天晚上,就有两个青年后生拿着同样的红底白犁的标志,来到悦来客栈,见到了杜心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