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枪督战队回来,已是夜里10点多,此时月亮早已升到中天。没有了炮火硝烟的夜空蓝莹莹的,一轮金黄的圆月,徐徐穿过一绺一绺轻烟似的白云,把它皎洁的光芒地洒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月夜,是那样的柔和,那样的安静,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激战,没有人流血,没有人倒下再也不能起来。
杜心舟和小萍沐浴着月光,手挽手走在石板路上。满月惹人相思,她的脑海里翻腾着古人吟诵明月的诗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开始想念李子华,拂晓的攻城他参加了吗?独立团向来都是冲锋在前的,奋勇队里怎会没有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还活着吗?
“子华,你要活着,为我而活着,为我们的孩子而活着啊-----”
很想知道,却又无从知道他的消息,这让杜心舟心里很惶惑,一阵阵凄清与不安涌上心头。
到了家,公爹李少煊已经回来了,而且破天荒在书房挥毫疾书,在宣纸上写满了“精忠报国”、“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等狂草。杜心舟汇报完杜心龙的情况,李少煊赞许地点头,指示她要加快工作进度,短时间内把赵大柱争取过来。
“我们双管齐下,贺对庭这边,已经初见成效。”
“好的,爸爸,我努力去做!”
杜心舟答应着,由于过节解除了灯火管制,书房里的顶灯亮堂堂照下来,照在李少煊清癯的脸上,杜心舟突然发现公爹的脸色很不好,苍白而憔悴,眼角似乎还有泪痕,而且,公爹通常晚上是不挥毫泼墨的。于是关切地问一句:
“爸,您好像不舒服,没事吧?”
李少煊摆摆手,轻声说:
“我没事,只是今天攻城再次失利,心里有些难受。”
“我也是,心里堵得慌。也不晓得子华怎么样了?”
杜心舟叹口气,忧郁再次袭上眉头。
“暂时还没有子华的消息,应该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打开武昌城是迟早的事。娃子,忙了一天,去休息吧!”
“嗯,爸也早些休息。”
回到自己房间,小萍已经睡着了。简单洗漱后,杜心舟也躺了下来,此时,夜凉如水,窗外是一轮皎月,秋虫唧唧,有秋风从窗棂缝隙吹进来,凉沁沁落在枕席上,催人入梦。
突然,一声凄厉的狗叫,惊醒了正要入睡的杜心舟,她睁开眼睛,侧起耳朵倾听,接着接又是一阵狗叫,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垂死挣扎的惨叫。
“汪汪-----汪汪汪-----”
杜心舟急忙爬起来,搬个板凳站到菱花窗前往外看,原来,巷子里有几个士兵正拖着一只大黄狗,不顾血肉横飞乱打一气,要终结它的生命,以慰自家的肠胃。
杜心舟喟叹一声,跳下凳子回到床上,再次陷进一腔愁绪之中。凌晨城外的呐喊进攻,城内的机枪横扫,革命军的牺牲、北洋兵的鞭炮,大黄狗的悲鸣,这一个中秋节不是节而是“劫”啊!在这爱与恨、悲与愁的心境里,杜心舟柔肠百结,辗转反侧------
朦胧中,她仿佛独自来到了一条波涛滚滚的大河边,天空烟雨蒙蒙,四周没有船,只有一座独木桥,桥上有一个人,飘飘荡荡正朝彼岸而去。那个身影好熟悉呀,那不就是夫君李子华吗?
他一个人去彼岸做什么?看样子好孤零好凄惨。不行,我要陪他一起去!于是她奋力追了过去。那个人似乎发现了她,飘得更快了。杜心舟就飞跑起来,就在快赶上的一刹那,独木桥却轰然倒塌,断成了两截,他在那一边,自己却被留在这一边。
她哭了,狂喊着:“夫君,子华,等等我啊!”
那边的人竟然回应了,果然是丈夫李子华,他也大喊着:
“娘子,你不能过来,不能过来啊!”
他的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朵花,一朵赤红的,如血的、美丽的、妖艳的花,慢慢转身离去,身体融进无尽的苍茫之中。
猛然,她发现手里也举着一朵花,一朵洁白的,如雪的、纯洁的花。
仔细端详手里的花,她浑身颤抖,恍然大悟。这种花不是普通的花,它叫彼岸花,红色的叫曼珠沙华,代表着无尽的爱、死亡的前兆和地狱的召唤;白色的叫曼陀罗华,代表着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和天堂的来信。
彼岸花,也叫引魂花,出自法华经,本名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它盛开在阴历七月,花语是“悲伤的回忆”。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朵,花开时不见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盛开的时候,远远望去,就像是鲜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花红似火,被誉为“火照之路。”是长长的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和风景,离去的人就是按着这花的指引,通向了最终的幽冥之地。
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以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们两个永不能相见。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彼发现岸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岸也同样发现彼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恋,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然而,因为他们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的扼杀了。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们两个下了一个狠毒无比的诅咒,既然他们不顾天条要私会,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注定此生永远无法相见。
“难道,他----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吗,他牺牲了吗?”
“不!不!我不要这彼岸花,我只要你。子华!我的夫君,我不能没有你啊-----”
她嚎啕大哭着,扔掉手里的花,从高高的断桥上纵身跳了下去。
“子华,等等我呀!!!”
“姐姐,姐姐,你怎么啦?”
是小萍在唤她。
“你别走,你不能走啊!----”
杜心舟喘息着,哀哀痛哭。
“姐姐,你又鬼压床了,快醒过来呀!”
小萍见呼唤不顶用,就拉住她的胳膊使劲摇晃。
杜心舟呜咽着,终于被摇醒了,她的脸上、身上全是冷汗。
小萍扶杜心舟坐起来,用毛巾擦着她脸上的汗水,心疼地说:
“姐姐,我知道你在想念姐夫,姐夫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
杜心舟没有说话,只是感激地望着小萍,这个南下时鬼使神差钻到自己铺位底下的女孩,竟然是自己的守护神,无论是翻山越岭被累倒,还是午夜梦回灵魂出窍,都是她把自己唤醒,让自己穿越的神识回转来,重新面对现实。如果没有她,自己是否能平安走到现在呢?
“好妹妹,就借你的吉言吧!”
杜心舟夸奖着小萍,也安慰着自己。
此时,明月西沉。
天,已经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