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向林挥动着筷子招呼杜心舟三人:“来来,继续吃。这年头到处打仗,上等的食材运不过来,去产地找谁也不敢去。厨子心也乱了,做出的菜也大不如前啦,真是造孽啰!”
吃得最香的是杜心龙,把一道叫做龙脂猪血的特色菜,连猪血带香辣的汤水一起往肚子里吞。
谭向林对杜心龙很是欣赏,不停地给他夹菜:“杜少爷,我在汉口的时候,你还是穿着开裆裤小伢子呢,现在都长成大后生了。听说你武艺高强,一会儿和他们比试比试?”
杜心龙吃完了龙脂猪血,刚拿起一只酱板鸭啃,一只手举着一只鸭腿,一只手拍一下桌子:“比就比,谁输了谁学小狗叫。”
谭向林忍俊不已,觉得这个尚未脱离稚气的少年,纯良直白好可爱。
唯有坐在杜心舟身边的小萍,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她出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宴席,这样推杯换盏的场面,她不知道该先吃那个菜,不知道眼往哪里看。杜心舟招呼她吃,她就动一次筷子,顾不上理她,她就呆坐着。
饭后,谭向林开车带着杜心舟三人去郊外。一路上,谭向林向杜心舟详细介绍湖南的情况。
在共产党人发动下,湖南各界的“驱赵运动”取得胜利,在湖南作威作福的五年之久的军阀高官赵恒锡,带着全家逃到了日本军舰上,唐生智尽管按照事先跟湖南国民党党部联络好的计划,宣布归向广东革命政府,准备进驻长沙,以迎接广东革命军出师北伐。但由于种种原因,一个月多过去了,广东革命政府并没有实行自己的诺言,没有向湖南派出一兵一卒。而奉系头领却深知湖南在南北战争中所处的重要地位,他很快扶植起忠于赵恒锡另一只湘军----叶开鑫的队伍,重新杀回了湖南,对参加“驱赵运动”的民众大开杀戒,这就是杜心舟沿路看到的悲惨情景。
“所以,贤侄女此番去广州,路途艰难啰!”
杜心舟又何尝不知。从株洲到韶关,沿途都是高山峻岭,由于沿线工程艰巨,而当时财力和技术有限,通往韶关的铁路迟迟无法修筑,一直到直至1929年才开始修建,1936年才打通大瑶山隧道,京汉铁路往南延伸成为京广铁路,这是后话。
杜心舟想,即使通了铁路,这每天的战火枪炮,火车也要被炸翻的。
看到杜心舟面露难色,谭向林安慰道:“没关系啦!我早就安排了好了,火车坐不成,贤侄女就坐汽车去,我派一个技术和人品都不错的司机护送你们。”
“那我就先谢谢谭叔叔了!”
株洲郊外谭家祠堂。
宽敞的后院里,院子中间摆着两张八仙桌,一张后面端坐着舵主谭向林,另一张桌子后面,坐着杜心舟,杜心龙和徐小萍侍立在杜心舟身后。
场院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等冷兵器居多,现代武器只是几支步枪,其中有两只汉阳造,在老式的七九式步枪中间,显得那样精巧、时新,闪闪发亮。
二十几个小伙子在方砖漫地的院子里齐刷刷站立,清一色的盘扣练功服,清一色的青布裹头,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贤侄女,这就我的一部分弟兄,其他的要讨生活养家糊口,都在忙各自的营生。但如果用到他们,立刻召之即来,来之能打。我们一直盼着革命军打过来,和他们并肩战斗,平定湖南,赶走大军阀吴佩孚!”
杜心舟扬眉展颜;“谭舵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打到列强,消灭军阀,解救民众,实现中国的统一!”
谭向林欣慰地站起来:“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待了八年,头发都快等白了!”
谭向林抚摸着已经透出斑白的鬓角,眉宇间透出一股杀气:“弟兄们,先来一趟湖南南拳,让远道而来的杜小姐看看我们的气概!”
“是!”
随着领队一声号令,年轻后生们开始演示在南拳基础上演变而成的湖南南拳。只见他们动作紧凑,刚劲有力,步法稳固,手法多变,时而身居中央,时而八面进退,并伴之从丹田发出的宏大吐气以助发力,宽敞的院子里仿佛凤凰起舞、蛟龙发威,震天撼地,气势非凡。
“好!好!”
杜心舟看得入神,击掌赞叹。
一趟拳走下来,十二几个人脸不红气不喘,平静如初。
“这就是南拳的功夫,内练心神意气胆,外练手眼身腰马----”
谭向林拖长了音调吟诗般介绍着,语气中的自豪,既是对弟兄们的褒扬,又是对杜心龙的挑战。
杜心龙果然上当,脱了外衣跑进场地里挑衅:“打个拳算啥子嘛?像洋学生做课间操。没意思没意思。有本事的,出来跟我龙少爷单挑!”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和杜心龙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出来。两人摔起了跤,三局两胜,那个少年以三点着地而败下风。
随后,另一个后生出来和杜心龙较量棍棒,也以棍子被打飞而告终。
连胜两个人,杜心龙得意洋洋,吆喝着再出来两个。
看着谭向林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的神情,杜心中提醒杜心龙:“弟弟,那是谭叔叔故意让着你的,我们是客人,交流交流,见好就收吧!”
那杜心龙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嚷嚷着叫谭向林派一个壮士出来。
谭向林微微一笑,对身后的侍卫做个手势,侍卫吹一声牛角号,须臾,跑步进来一个四十多岁,四方身材、敦实粗壮的汉子,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要和杜心龙掰手腕。
“我姓黄,大家都喊我大老黄。”
谭向林让出八仙桌,杜心龙和大老黄面对面各霸一方,右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开始角力。
这样的对峙,从外在看,没有场地上的走马盘旋,没有武器互相触碰的喧闹,但却需要强大的内功和耐力。十分钟之后,杜心龙渐渐体力不支,他圆圆的脑袋上不断冒出热气,脸上的汗水也下来了。右手腕也开始微微颤抖,而后越来越抖得厉害。
杜心舟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心龙,认输吧,你还小,掰不过黄叔叔的。”
杜心龙仍不服气,鼓着肚子憋着气,脖子上的青筋绷起老高,吃奶得劲儿都使上了。
大老黄却松了手。他这一松手不要紧,对面的杜心龙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耍赖!”
大老黄连忙过去扶起杜心龙,为他拍掉身上的沙土。“伢子,你已经赢了!”
杜心龙都快哭了;“我没赢。我没有掰翻你啊!”
“就凭你这个劲头,已经赢了!”
大老黄用看待自己儿子一样目光,慈爱地看着杜心龙:“伢子,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能让你伤了元气。”
“我---们?”
杜心舟和杜心龙一起把疑惑的眼光投向谭向林。
谭向林狡黠地笑着:“他就是你们的司机,负责护送你们到广州!”看着杜心舟欣喜的样子,他补充道:“大老黄进过洋学堂呢,一肚子学问,你们就听他讲故事好啦,保你们一路上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