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称呼，墨菲猛地一愣，眼神里开始掺杂进一丝迷惑。
隐约嗅出空气中某种危险的味道，陈暮寒大声提醒道：“不要听他鬼话连篇，墨菲，他在干扰你的注意力！”
“你现在的名字是‘墨菲’吗？”鬼魂幽幽地道：“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呢……让我想想……”鬼魂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学生证上的名字，是‘骆昊明’吧……或者说，你更习惯另一个昵称——‘小布丁’……?”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墨菲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求求你！
——求求你放我走！
恍惚间，墨菲仿佛听到一个男孩无助的哭喊声从脑海深处传来，眼前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动荡，似乎有个一直蛰伏在异次元的恐怖怪物，此时正在试图挣破现实世界的层层束缚，势不可挡地冲到他的面前，下一刻就会无情地把他践踏得粉身碎骨。
——我不逃跑了，求你放过我吧！
“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猎物，我还没好好品尝你的味道，你怎么就能逃走呢，是吧‘小布丁’……”
——不要！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不要！
“看看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房间，所有的角度都装有摄像头，像不像无数双痴迷的眼睛在注视着你，在欣赏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爱……”
——求求你……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第九十天了……不，天亮了，应该是第九十一天了，以前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猎物让我如此迷恋，你简直让我爱不释手……”
——求……你……
——求你……让我……死…………
“别睡，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看看这些照片、这些录像，看看你自己在这些视频里面，是怎样一天一天在我手中，从一个普通男孩，渐渐变成眼前这件绝美的‘艺术品’的？……”
……
“不——”
“我不要看——”
“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啪嚓”一声，银白色的手枪掉落在地上。
墨菲双手紧紧捂着脸，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就像一片在疾风中的簌簌发抖的树叶。
“终于……都想起来了吗……”
鬼魂一步一步地，朝着此时毫无防备能力的墨菲走来。
“离他远点儿，你这个死人渣！”
陈暮寒挡在墨菲前面，震荡产生的昏眩感让他依然头重脚轻，但是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他陈暮寒手上的案子，无论如何不能让墨菲在这里出事！
“已经来不及了……”鬼魂对着陈暮寒道：“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陈暮寒回过头去，就看到了身后极其恐怖的一幕：
墨菲跪在地上，身上的衣物正在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剥去，露出下面单薄白皙的身体，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出现了，墨菲身上的皮肤开始翻卷着从体表剥离开来，从头颈、肩头、手臂一直向下蔓延到整个躯干，那些皮肤下面的组织血淋淋地裸露在空气中，深红色的肌肉、灰白色的筋腱、青紫色的静脉……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发生着，整个过程却不可抑止！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陈暮寒震惊地道。
“你应该问……我曾经对他做过些什么……”
鬼魂曼声道：“这是他当年死的时候的样子……他现在只不过是……全都回想起来了而已……呵呵呵呵……呵呵呵……”
鬼魂低沉而刺耳地笑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了——”
陈暮寒狠狠地咬住牙，一字一字地道：“我今天不会送你下地狱，老子要直接把你就地正法！”他一把抄起地上的手枪，稳稳地指上了鬼魂的头！
“嘶————”
鬼魂的身体里忽然释放出大量的黑雾，狭小的卧室里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陈暮寒“啊——”地大叫了一声，感觉右手臂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一道，手枪掉在地上不知去向，他用左手一摸，袖子下渗出了粘稠的血液！
“我这次……只是割断了你右手的桡侧腕屈肌腱……”鬼魂的阴恻恻的声音，在四周飘忽不定：“下一回……我会割开……你左臂内侧的尺动脉……到时候……会有更多的血喷溅出来……”
陈暮寒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来，伤口很深，右臂已经彻底不能动了，不能站在原地坐以待毙，他开始尝试在黑暗中摸索向墙边的方位。
——只要离开了这个封闭的空间，黑雾的能量一定就会削弱！
鬼魂阴冷的笑声始终在耳边阴魂不散忽远忽近，然而陈暮寒摸索遍了整个空间，却非但没有找到四周的墙壁，甚至一路上连一件本该随处倒落的家具都没有碰触到，周围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房间，而是变得无论哪个方向上都深不可测。
难道是自己遇到了“鬼打墙”？
“终于知道……害怕的滋味了吗……”
一股冰冷的气息，如附骨之蛆贴上陈暮寒的背脊，鬼魂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呢喃：“挣扎……只会让你更痛苦……平静地接受……你就能聆听到死亡动人的安魂曲……”
“这首曲子……从每个人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吟唱……而世人却自欺欺人……拒绝去倾听这宇宙中唯一真实的声音……”鬼魂深长地叹息道：“所谓的生命……只是用一夜情引诱世人神魂颠倒的荡妇……只有死亡才是你最长情的爱人……自始至终默默陪伴着你……直到你最后永远投入她温柔宽容的怀抱……”
“闭嘴，你这个恶心的死变态！”
陈暮寒一个手肘撞过去，身后除了惊起的翻卷的黑雾，什么都没有。
“怎么……”
“怎么房间里这么黑……？”
一个声音迷迷糊糊地传来。
“夏轩不要乱动，”陈暮寒疾声道：“那只鬼现在就在这屋子里！”
“啊！！”
忽然一声惊呼传来。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救命啊——”
“咯”地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浓稠的黑暗中夏轩撕心裂肺地哭泣起来！
“这是对你不听话的小小惩罚……”鬼魂道：“那个碍事的男人会死……而你和小骆……你们的灵魂……都归我带走……”
“混蛋住手！”
“不要啊！”
“砰————”
混乱中几种声音同时间响起，最后都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枪械激发声湮没。
半晌，寂静中有“啪嗒——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
“可惜……”
鬼魂叹息道：“没打中心脏……”他道：“还是说……你依然旧情难忘……小布丁……？”
黑雾开始丝丝缕缕地散去，空间逐渐恢复到它原本的样子，陈暮寒看到男人的鬼魂站在房间正中，胸口上多了一个焦黑的破洞。
墨菲手里握着枪，枪身上染满鲜血，却是他自己的，而此时墨菲的眼睛里满是死色。
“小家伙——”
陈暮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这个时候，除了沉默之外居然无话可说。
夏轩近乎赤裸，抱着骨折的手臂蜷缩成一团，墨菲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肤覆盖，血淋淋的像是一具从人体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活体标本，鲜血在脚下汇聚成了浅浅的一洼。
“砰砰————”
又是连续两声枪响，男人可憎的脸瞬间被轰得稀烂。
陈暮寒看着墨菲扔下手中的枪，木然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每迈出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足迹。
鬼魂的轮廓在虚空中慢慢消散。
良久，女孩的哭泣声从角落里隐隐传来……
陈暮寒吊着一条手臂再次出现在天界“中心”大厦1103室，脸色苍白疲惫，眼窝深陷。
“发生这样的意外情况，谁也没有预料到，”沈星河真诚地道：“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抱歉这种话，你应该去跟小家伙他本人说。”
“墨菲现在正在精神康复中心接受全封闭式治疗，目前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视。”沈星河道：“这种时候别人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熬过来。”
“当年——”
陈暮寒沉吟良久，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星河叹了口气道：“三年前，在K市读中学的墨菲遭身份不明的人绑架，对方不打电话，也没有勒索赎金，而是每隔几天都会寄送一支优盘给墨菲的家人，优盘里的内容都是这名失踪少年被施虐和凌辱的录像和照片，”沈星河低沉地道：“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107天，最后男孩全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片儿完好的肌肤了，人居然还没有完全断气。”
陈暮寒闭了闭眼，道：“后来凶手被绳之以法了吗？”
“没有，”沈星河摇头道：“这个案子直到现在人间警方也没有告破，凶手作案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杀害墨菲的凶手，居然现在也已经是个死人……”
陈暮寒眉头紧皱，仰面靠坐在椅子里。
“这个连环杀人案，是不是，算是结案了——”
沈星河点点头，道：“虽然鬼魂的身份和作案动机还没有搞清楚，但是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人被害了。”
陈暮寒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陈暮寒——”
沈星河在背后叫住他，道：“去一趟监控中心吧，墨菲有东西留给你，他说他在天界这么久，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中心”地下负8层，偌大的监控中心里现在已经人去楼空。
生命如此脆弱，灵魂更是如此，许多始料未及的改变，也许只在一夜之间。
陈暮寒在电脑桌前找到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上面压着一把银白色的手枪。陈暮寒拿起小册子，黑色的皮面上印着几个烫金的小字：《涉灵事件处置办法及指导意见》。
——什么工作手册，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装备包里的那本《涉灵事件处置办法及指导意见》，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般会对一切有字的东西都自动选择无视……哈哈……
走出“中心”的大门，此时站在这座永昼之城令人无处可逃的日光下，陈暮寒默默回顾了自己在天界这段日子的经历——
曾几何时，他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
曾几何时，他忽然有了一个啰里啰嗦的菜鸟搭档；
再曾几何时，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在知道我是谁之前……”鬼魂道：“你有没有好好想想……你真的……认识你自己么……？”
“真可伶……”鬼魂道：“明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却还口口声声地追问我的身份……”
有时候，我们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或者，我们真的“需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
……
“唔——”
灯光暧昧的客房，持续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墙上的穿衣镜里，映出松软大床上的人影。
“你真坏——”
良久，女人微微撑起身子，用染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身下男人衣衫不整的胸膛上轻佻地画着圈儿：
“老实交代，你技术这么好，是不是不只在交往我这一个女朋友？”
“我哪儿敢呢姑奶奶，”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地道：“别说是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心里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
“男人之美，在于说谎说得白日见鬼，”女人叹气道：“女人之美，在于蠢得无怨无悔，我身边有那么多老板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可谁叫我偏偏就看上了你这个穷小子呢？”
“玫，你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对我最好的女孩了——”男人动情地道，说着就要解开女人胸前的衣扣。
“不要——”
女人推开他的手，道：“人家还没洗澡呢，等人家一会儿——”
看着女人施施然走近浴室的背影，男人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一骨碌爬起来，从酒店抽屉里拿出枚薄薄一片塑料包装的东西。
忽然浴室里传来“啪——”地一声异响，然后只见女人铁青着脸，打开门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玫？”
“你不是说只有我这一个女朋友吗？”
“没错啊，”男人道：“这还有假？”
女人指着浴室内，道：“那你自己过来看看，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男人迷惑地穿上鞋走过去，看了看女人怒气冲冲的脸，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浴室。
——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洗手池里面——”女人道。
男人走进浴室一看，发现洗手池白色的搪瓷盆里，粘着几缕长长的黑色湿发。
“这、这不是我弄的……”
“废话，”女人厉声道：“这也不是我的头发！”
男人用眼睛对比了一下女朋友的头发和水池里头发的长度，点头道：“对啊，你的没有这么长——”
女人抓过一条浴巾，狠狠甩在男人的脸上。
“算我瞎了眼！”
说完不等男人解释，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客房。
“嘭——”地一声震天价响的摔门声，将男人的魂儿惊了回来。
“他奶奶的，哪儿来的这些鬼头发——？”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着内裤的两条光腿，搔着后脑勺，沮丧地自言自语道。
“老兄，怎么今天想起跟我视频了，没和女朋友约会？”
“没有，”男人独自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道：“今天下午和几个同事约好去郊区参加放鸽子比赛，结果就我一个人去了，这不现在刚回来。”
“放鸽子比赛？哈哈哈哈……你小子不会是被女朋友给甩了吧？”
“别胡说八道，我女朋友和我好着呢，”男人道：“她今天加班，这不和我在酒店开了房，她人一会儿就过来——”
“哎呦呵，进展神速啊，快跟我说说怎么把那个大美人搞到手的？”对方艳羡地道。
男人得意地一笑道：“这世上许多道理说多了你不懂，多照照镜子，很多事情你就明白原因了……”
“瞧你小子嘚瑟的，”对方道：“嗨，说谁来谁！你女朋友已经来了！”
“玫，你回来了？”
男人忙不迭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分明连个鬼影都没有。
男人怒道：“滚你丫的，乱开什么玩笑！”
对方奇道：“我怎么乱开玩笑了，你女朋友不就站在你后头吗，就在床边……”
男人这次坐了起来，朝房间各个角落看了看，大声道：“玫，你在哪儿，别躲了，你刚才真的是误会我了——”
“也许，只是酒店的清洁卫生做的不到位，自己刚才真的误会他了？”女人一边走一边想，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幽长的走廊，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听听男人的解释。
咬了咬唇，女人踯躅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再给男人一次机会。
“玫，你真的回来了！”
男人惊喜地朝浴室的方向走去，此时的浴室里没有开灯，男人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镜子前面，借着廊灯的照射，男人看到女人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玫，都是我不好，你别哭……”
男人走近女人身后，伸手想轻轻搂住她，却不经意间发现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有些异样。
“玫——”男人睁大眼睛惊讶地道：“这面镜子里，怎么没有你的影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