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正面的佛龛之外，眼前这座石窟两侧的岩壁上，仔细一看居然还被开凿出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长方形石穴。而每一个石穴里面都整整齐齐地堆满了经书、佛像和法器，看起来岁月已经十分久远。除此之外，石室正中央的地面上还竖立着一支将近一人多高、用途不明的树状铜铸器物。陈暮寒走近查看，发现鎏金铜树的顶端，栖息着一只人面鸟身造型的铜铸动物，他恍然记起这动物的形象，在托林寺杜康大殿的天花板上也见到过，当时多布杰称其为“迦陵频伽”，汉语的意思就是“妙音鸟”。
整座石窟里的佛像、器物、经卷……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还保持着它一千多年前被最后封闭时的原貌，多布杰不解地道：“当时看门人就是在这间石室里，发现了四名企图偷盗文物的窃贼的，但奇怪的是，现场除了石门被破坏了之外，却没有发现任何文物被扰动过的痕迹，四个人的背包里除了作案工具，也没有发现任何赃物。”
这时，老贡布指着地面上几处用白色粉笔勾勒出的人形标记，比手画脚地用藏语跟多布杰描述着些什么，多布杰边听边对陈暮寒翻译道：“看门人说，当时他一进门，就看到门口趴着一条黑乎乎的人影，走近一看，那人身上有血，但还有气儿。接着他又在石室中央的这株鎏金铜树附近，发现了那人的另外三名同伙，不过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文物没有被盗扰，背包里没有赃物，然而所有闯入者却非死即伤？
陈暮寒思忖，眼下这情形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伙儿窃贼刚进入现场，还来不及实施盗窃，就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那么，在这个空间有限、结构简单到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的地下佛殿里，一上来就导致这伙儿人非死即伤的“突发状况”，又究竟会是什么呢？
带着这个疑问，陈暮寒再次用手电将整座石窟，上下左右仔细地勘察了一遍，“案情简报里说是三死一伤，那个还活着的嫌疑人，后来有没有交代出些什么？”
多布杰摇了摇头，郁闷地道：“就在咱们赶来札达的路上，当地警方打电话向局里通报说，那名昏迷的窃贼没有抢救过来，在送到县医院几个小时之后就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暮寒也不禁深深锁起了眉头。
“贡布大叔，”多布杰转向看门人道：“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们再详细讲讲，案发当天究竟是怎么发现这四名被困的盗窃分子的？”
老贡布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貌似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些拿不准，多布杰见状宽慰他道：“我们来之前已经接到过报告，说案发当天这古城遗址里发生了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情况，你不用担心，尽管照实说就行。”
看门人理了理头绪，这才说出了下面一番话来——
当天夜里，睡梦中的老贡布被一声沉闷的“雷声”惊醒。
按说三四月份的阿里还是旱季，气候干燥少雨，这个季节半夜里打闷雷，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老贡布披上衣服起来查看，却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非常古怪的“格拉——格拉拉——”声，就像是有什么大型动物在不停地用爪子抓挠着木头门板。老贡布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古城遗址周边人迹罕至，春天时常会有饥饿的野兽在山谷里游荡，尤其是在这种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这动静听上去更加让人心惊肉跳！
古格王城管理处是一座五六间平房围起来的小院，日常值班的只有两名看门人，除了老贡布之外还有一个名叫旺堆的青年。两人原本都是“札不让”村的村民，因为老贡布没有家室，又无儿无女，旺堆则天生聋哑，智力也有些问题，所以这一老一少就在遗址管理处安了家，相依为命搭伙儿过日子。
眼下这异常的声响，旺堆自然是听不见的，老贡布于是就抄起门后防身用的木棍，打开门想去叫醒他。穿过院子的时候，老贡布下意识地朝院门的方向一瞥，这一瞥之下却立刻被惊吓得双脚钉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开一步！只见一头黑乎乎的人形怪物就趴在院门上，正焦躁地用两只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木门，嘴里还喘着粗气还发出“呜呜”的瘆人的低吼。
这古格王城已经荒废了好几百年了，没有人烟的地方自然就多生异物，关于古城的各种离奇传闻老贡布倒是听说过不少，但是亲眼看见如今还是头一遭儿！当时老贡布距离这怪物最多只有五六米远，登时吓得两腿打颤，他哆哆嗦嗦地去推旺堆房间的木门，眼睛却盯着门口的怪物不敢放松，生怕一不小心惊到了那东西。
旺堆的屋子一般是不上锁的，所以门一打开老贡布立刻就躲了进去。他反手关紧房门，大气儿都不敢出，更不敢开灯，摸索着找到窗台上的手电朝床上照去，却意外地发现旺堆居然不在床上。
“黑灯瞎火的这小子能去哪儿呢？”
反应过来老贡布心里一激灵儿：难道是被那怪物给害了？！
老贡布赶紧用手电床上床下地一通照，只见除了凌乱的被褥之外，床铺上并没有血迹和尸体，这时他再仔细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忽然觉得那黑影竟然有些眼熟。然而不容老贡布细想，这时外面那怪物的动静越来越大，院门被撞得“咣当”作响，木门似乎随时会被撞开一样。老贡布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将门打开一条缝儿，用一只眼睛朝外打量：只见那怪物还在院子里，对着木门又挠又撞、又撕又咬，“呜嗷呜嗷”地怪叫着，情绪越来越狂躁，似乎急着想到外面去。
但是这“东西”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老贡布趁那怪物并没有注意到他，悄悄地将手电调成弱光打过去，而这一照之下，他却惊讶地发现，那黑影不是别人，居然就是旺堆！虽然旺堆现在披头散发的，样子就像一头被魔鬼附体的野兽一样，但是他身上常穿的衣服老贡布是绝对不会认错。
“阿旺，你这是怎么了！”
老贡布一向把旺堆看成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当下扔下手里的棍子，顾不上害怕几步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旺堆。
老贡布用力将人从门上拉下来，却发现旺堆眼神涣散、眼眶通红，似乎根本就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再看他两只手也已经是血肉模糊，十根手指的指甲里都扎满了木刺，自己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嘴里发出含义不明的怪叫声。院子的红漆木门上，已经被挠出了数不清的抓痕，纵横交错地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木茬儿。
“阿旺你别吓唬老爹，你身上哪儿不舒服啊？”
老贡布生怕旺堆继续弄伤自己，紧紧地将旺堆的两只手搂在怀里，而旺堆却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了，一把将老贡布推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像垂死的野兽般凄厉地嘶吼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一样。
老贡布这一跤摔得不轻，半晌爬不起来。不多时旺堆开始两眼翻白，不住用两只拳头狠狠地砸着自己的脑袋，又用头去撞门。木门“嘭嘭”作响，老贡布怕这样下去他会出大事，顾不上腰上钻心的痛，强撑着爬起来打开了门上的铁锁，猛地推开门将人放了出去。
门一打开，旺堆就像是疯了一样冲了到了外面，他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一路朝高处的土坡爬去。老贡布在后面磕磕绊绊地跟着，好不容易追到近前，只见旺堆“扑通”一声匍匐在陡峭的土崖边缘，一边不要命似的磕头，一边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语着什么，满脸涕泪横流！
天生又聋又哑的旺堆，现在的样子就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神秘声音的召唤，又似乎在跟空中的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说着话。老贡布被眼前的情形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朝旺堆跪伏的方向望去，却赫然发现从这个位置能够看到古格遗迹整座古城黑沉沉的剪影，而此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簇青蒙蒙的光晕，正诡异地笼罩在整座遗址的后山！
除了山脚处的四座古殿之外，古格王城的其他区域都是不通电的，而现在整座山竟然都在发光，老贡布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景象。半晌他反应过来，立刻想跑回去打电话通知外界，却又放心不下把旺堆一个人留在这里，老贡布犹豫着向身后管理处的小院看去，视线却冷不丁地被另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景象所吸引——
只见北面河谷的方向，正对着古格王城的一片原本空旷的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密密麻麻地站了满了“人”！
这群人乍一看上去竟然上千人之多，浑身都发着青幽幽的光，在从河岸方向弥漫过来的雾气里时隐时现，一眼望不到头儿，就像一支沉默肃穆的军队，朝着王城的方向无声地伫立着……
“你说你看到了一支军队？”
听到这里，多布杰张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
“对，一支军队！”
老贡布用力点头，异常肯定地道：“千真万确。”接着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道：“而且这些人仔细看过去的话，个个都是没有脑袋的！”
多布杰和陈暮寒不可思议地对望了一眼，都一时默然。
“老人家，”陈暮寒清了清嗓子道：“你确定不是因为距离太远，自己看错了？”
老贡布摇头道：“我就知道这事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第一拨儿问我话的人都说我眼花了，是幻觉，可是我贡布甲措虽然人是老了，但眼睛可没老，年轻的时候我在山上放羊，几里地外的黑点是人是狼我都能分得清楚！”
“你说的这些情况，还有其他人看到了吗？”
“没有啦——”
老贡布长叹道：“等镇上的人赶到的时候，后山上的光和河岸边的那支军队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阿旺那孩子也昏死了过去。”顿了顿，他继续道：“负责这事儿的领导怕是有人正在古城里搞破坏，就派了几队人上山去搜索，我凭着记忆里那道光发出的大致位置，一路找来就发现了这个暗道。”
“像这样的暗道，整座古城里究竟还有多少处？”陈暮寒问。
“这个不好说，”多布杰道：“整座王城是从10到16世纪不断扩建成今天的规模的，遗址占地约18万平方米，前后世袭了16位国王。从山麓到山顶布满了上千座房屋、佛塔和洞窟，像这样一座庞大的古建筑群，里面不知道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札达县文物局也是直到2011年才开始对遗址开展修缮工作，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彻底摸排清楚。”
突然发狂的聋哑看门人，夜半发光的古堡，河岸边凭空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幽灵军队……陈暮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直觉这桩文物盗窃案，只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然而目击证人所提供的证词毕竟太过匪夷所思了，就这样如实写进报告里的话，别说局里的领导看了不知会怎么想，就连他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所以接下来陈暮寒还是打算先从一些更加确凿无疑的线索下手——亲自去“会一会”那涉案的四名嫌疑人。当然，确切地说，现在已经是四具不能回答他任何问题的尸体。
第二天上午，由案发当地的民警带路，陈暮寒和多布杰驱车前往札达县医院。
“后来我们在距离古城遗址两公里处的河谷里，发现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一路上当地民警向他们介绍案件进展情况道：“车辆没有牌照，车内也非常干净，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车主身份的证件及物品，而且因为车子始终是沿着象泉河的河道行驶的，所以根本无法判断车子究竟是从什么方向驶过来的。”
“看样子是干这行儿老手啊，”陈暮寒挑了挑眉道：“恐怕不只做过这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