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寒接过录音笔来,从头到尾播放了好几遍,翻来覆去却只有“青龙组”老大临死前留下的那两段音频文件。
“你居然删了刚才那段录音?”反应过来,陈暮寒难以置信地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仿佛已经跟他无话可说,孟叶径直与陈暮寒擦肩而过,迈步朝着远处临时营地的方向走去。
——他妈的!
陈暮寒猛地一把拦住他,强压怒火道:“身为警察你居然知法犯法,私自销毁案件的重要证据!”
孟叶冷冷地看向他,道:“说我私自销毁案件证据,你有‘证据’吗?”
陈暮寒一愣,意识到此时自己面对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犯罪嫌疑人,而是一名有多年办案经验的一线刑警,通常的那套刑讯手段在这种场合下根本就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彻底冷静下来,陈暮寒就缓缓松开手,双手环胸道:“没错,我‘手上’确实没有任何能够证明那‘第三条录音’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道:“但是我的‘脑子’里有——”
陈暮寒缓缓开口道:“切让措,索巴额让措……切让卡日拥给多,册切布杜给……卡耐沛巴,洽烈卡日云阿……额阿,贡吧仁庆崩……”
似乎事先没有料到,完全不懂藏语的陈暮寒,居然能将刚才偷听到的那段录音一字不差地完整背诵下来,孟叶的眉心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不好意思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其实我这个人也有一项比较特殊的能力,就是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东西,一般听过一遍就能够过耳不忘。”
耸了耸肩,陈暮寒道:“如果你不想告诉我这段录音里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去问那个厅里派下来的‘特事顾问’。”
孟叶猛地抬目,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怎么,想打架?”陈暮寒痞痞地一勾唇角,冷笑道:“还是那句话,要是想打架的话,我陈暮寒可以随时奉陪!”
话一出口,陈暮寒蓦然想起就在几天之前,正是以这句话为开端,两个人曾经在拉萨市局办公大楼的走廊里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不仅如此,打过之后他居然还没形象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到最后被某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到了青年公寓……
想到这里,陈暮寒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和那个特事顾问都有着很深的‘高层’背景,虽然表面上你们是合作关系,但实际上私下里却未必‘对盘’,说不定立场还截然对立。”从户外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却并不点燃,陈暮寒曼声道:“如果哪一天形势所迫,我必须在你和解长云之间做出抉择,说实话从情感上我宁愿选择站在你的一边。”
从威逼到利诱,从晓之以理再到动之以情,陈暮寒已经一次性用完了“工具箱”里的全部杀手锏,于是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孟叶淡淡地道:“你想知道什么?”
——Bingo!有门儿!
陈暮寒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尽量不要得意忘形的那么明显,轻咳一声道:“首先,我想知道最后那段录音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将它销毁掉?”
“何无声录下来的,是族长和雅卿在‘禁地’前面的那次对话。”孟叶这次倒是说到做到,毫无保留地将对话的内容全部翻译了出来。
族长出声质问道:“你们伤了我们很多人——”
雅卿不为所动:“那您自己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族长似乎呼吸为之一滞,良久才吐出一口长气:“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到我们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雅卿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无聊的笑话一样:“我啊,当然是为了‘仁庆崩寺’来的呀!”
——又是“仁庆崩寺”?
陈暮寒眉头深锁道,没想到这一路上深藏不露的雅卿姐弟俩,到最后居然也是冲着“仁庆崩寺”来的!
摸着下巴,陈暮寒尝试着整理出近期发生在墨脱的这一系列事件的时间线索:
“首先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四圣兽中的‘青龙’曾经派出过一支七人敢死队进入墨脱寻找‘仁庆崩寺’;然后就是时隔半个月,‘七杀’中的‘剥皮手’混入了姚远他们的户外探险队,而这支队伍竟然也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仁庆崩’地区;最后是与姚远他们这支队伍在途中意外邂逅的药商姐弟俩,事实证明,她们的最终目的地居然同样也指向了‘仁庆崩寺’。”
陈暮寒沉吟道:“骆氏集团、‘七杀’组织、还有身份不明的药商姐弟俩,目前加起来已经有三股势力先后渗透进了门、珞族人所守护的‘仁庆崩’地区,这些人千方百计地试图进入‘仁庆崩寺’,他们究竟想要从那里得到什么?”
陈暮寒抛出自己的疑问,而孟叶这一次却只是深沉淡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陈暮寒一激灵,猛然想起“青龙”手下“老大”在自杀之前的那段死亡录音:“‘仁庆崩寺’里藏有‘地之眼’秘密的消息是假的,千万不要来这个地方!不要来找我们!”
“难道说——”
陈暮寒皱眉道:“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地之眼’这个东西?”
要知道此前在调查“古格银眼”那个案子的过程中,孟叶曾经在案发现场讲过一个“故事”。陈暮寒记得那个“故事”大致讲的是,某一代的古格王从印度高僧那里得到了普通人可以活着进入“极乐净土”的法门,然而到达那里的条件却非常严苛,需要集齐创世之神梵天遗留在世间的两颗“眼睛”。其中一颗是在“火中之海”里的“天之眼”,另一颗是在“冰中之火”里的“地之眼”,然而古格国王至死也没有参透这“火中之海”与“冰中之火”的奥义,所以临终前他将所有与“极乐净土”相关的卷宗与秘密,都埋藏在了王城地下深处的地宫里永世封存,从此让进入“极乐净土”的方法成为了世人永远无法破解的秘密……
联想到不久之前涉及拉萨、昆明两地的“剥皮绑架案”,四圣兽中的“白虎”、“青龙”、“朱雀”陆续被清除,“玄武”则被捕入狱,以及作为贩毒集团幕后老板的骆笑天,其本人目前也被警方通缉在逃……骆氏贩毒集团与“七杀”暗杀集团之间一系列正面冲突背后的真正原因,难道并非像昆明警方此前所推测的那样,只是通常意义上的利益纠葛,而是从一开始就围绕着西藏当地传说中那个神秘的“地之眼”?
“这世上真的有‘地之眼’,所以也真的存在着‘极乐净土’这样一个地方?”
这次陈暮寒换了一种提问方式,然而孟叶显然已经不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看了看腕表上的荧光数字道:“时间不早了,明天大家还要赶路——”
陈暮寒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今天晚上如果不能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我敢说,这接下来的‘路’只怕大家都不好走。”
“我说过,”孟叶平静淡漠地与他对视,道:“西藏这个地方不同于你们内地,很多事情信就是真的;不相信的话,那一切就都是假的。”
孟叶这次转身离开的时候,径直擦过陈暮寒的肩膀。
陈暮寒看着孟叶削瘦的背影一路走远,直到彻底被黑沉沉的丛林所吞没,良久才苦笑着揉了揉那只被撞痛的胳膊:
——啧,看不出来这“木头”的力气还真不小!
……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陈暮寒及时阻止了接下来准备“飙高音”的张胖子,皱眉道:“我说老哥,我也明白这次任务前途叵测、死生难料,但是临出发之前,你能不能给来段吉利点儿的?”
“吉利点儿的?”张胖子挠头想了想,道:“有啊!你再听这个——”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
今天畅饮胜利酒,
明日上阵劲百倍,
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
愿洒热血和汗水。
来来来,
征途上战鼓擂,
条条战线捷报飞,
待到理想化宏图,
咱重摆美酒再相会……”
直到藤索桥爬了将近一多半儿的距离,张胖子那杀猪般的干嚎声才渐渐被江心的激流声所淹没。陈暮寒停下来痛苦地掏了掏耳朵,寻思这哥们儿当真是八零后吗?莫不是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穿越过来的?
作为这支重组后的“搜救小组”名义上的组长,陈暮寒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假象,但私底下却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目前他们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不但前方无接应后方无支援,而且成员内部还时常明争暗斗,可谓是暗潮汹涌。除去孟叶那小子向来目中无人、锋芒毕露不说,这位解大顾问虽然外表谦和、不卑不亢,却始终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而眼下摆在他面前最棘手的问题是,这二人明显都与“高层”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却又似乎分别代表着泾渭分明的两股势力,三人之中只有他陈暮寒一没背景、二没靠山,夹在两个阵营中间,一不小心就会动辄得咎……
“警察叔叔——”
这时距离陈暮寒最近的姚远,见他一直闷不做声,就转过头来担心地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抬眼正好对上姚远那张学生气十足的脸,陈暮寒不禁心中苦笑:不管是行事乖张、冷血变态的“剥皮手”,还是操纵毒虫、杀人于无形的那些“无面人”,甚或是身怀异术、敌友莫辨的药商姐弟俩,前面等着他们这支搜救队的,无疑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反观眼下他们这四个人,不但内部以邻为壑、矛盾重重,而且还要一路上带着这么一个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拖油瓶”!
捏了捏胀痛的眉心,陈暮寒道:“以后跟我不用这么见外,直接叫我‘陈哥’就行。”
姚远挠头道:“那怎么好意思……”
“怎么?你这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和我们这些整天舞刀弄枪的人称兄道弟,觉得有失身份?”陈暮寒推了推鼻子上的墨镜,挑眉道。
“当、当然不是!”姚远着急地分辩道:“我从小就非常崇拜警察这个职业,现在网络上那些破案的连续剧,我几乎每部都看过,对了——”像是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姚远道:“无心队医说他在拉萨市公安局的法医鉴定中心工作,陈哥你也是从拉萨来的,你认不认识他?”
陈暮寒一挑下巴,道:“那个对活人有严重洁癖,却整天把午饭和尸体解剖样本冷藏在一起的家伙,这一路上没少恶心你们吧?”
“没有没有,”姚远尴尬地道:“从职业习惯的角度来说,队医他这人其实还算是挺正常的……”
耽搁这一会儿的工夫,孟叶和特事顾问两个人已经先后到达了对岸,陈暮寒于是就拍了拍姚远的肩道:“所以,接下来我们的目标一致,你要救你的老师和师兄,我也要去解救我的同事。不过有句话现在要说清楚,这次搜救任务非常危险,你最好从今天开始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我劝你现在就立刻调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姚远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警……陈哥你放心,我一定守纪律、听安排,绝不拖累其他人,也绝对不给整个行动添麻烦!”
陈暮寒赞许地点点头,道:“表现好的话,回头我给你们学校写表扬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