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迤逦不绝,夏轩发现,到最后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有一个类似界碑的大石头,上面隐约刻着几个字。
看到字的话,就能知道这个梦境究竟是什么地方了!这样想着,夏轩不禁兴奋起来。
……
“我知道那个地方。”
孟叶道:“我去把她带回来。”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
陆瞎子忽然叫住他,叮嘱道:“记着,千万别让她的生魂过奈何桥!”
孟叶回头看了他和陈暮寒两人一眼,慎重地点了点头。
……
看山跑死马,看上去并不远的一段距离,夏轩却跟在人群后面走了半个多小时。
眼看就要走到界碑下面了,但是还没等夏轩看清楚石头上面的字,忽然一大片嘈杂的“黑云”出现在了人群上空。
“黑云”一贴近地面,就立刻散开成了一只只巨大的红眼乌鸦,看到红眼乌鸦人群立刻像炸了锅似的恐慌起来,撇下不明所以的夏轩,开始朝着各个方向上四散奔逃,跑得慢的被乌鸦攫住按在利爪下啄食,更多的乌鸦聚集过来,被捉住的人转眼间就变得血肉模糊!
到处都有人被红眼乌鸦抓起、撕碎,群鸦争食尸体的场面就像世界末日降临一样恐怖而逼真。看到这个情景,不管夏轩的大脑是不是还在死机中,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跟着混乱的人群没命地逃起来。
——这是什么怪梦,太惊悚了!
夏轩一边跑一边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前面是一条雾气氤氲的大河,只见所有人都朝着河面上唯一的一架铁桥跑去。
——是不是只要过了桥,这些鬼乌鸦就追不上了?但是这个该死的梦,怎么还不醒?
夏轩跌跌撞撞地朝着桥头跑去,忽然看见一个黑发黑衣的人,逆着逃命的人流朝她跑来,桥面上有那么多人,而那个人却转眼间就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跟我来!”
夏轩感觉自己的胳膊被那个人单手拎着,像腾云驾雾一样狂奔,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竭力挤出一句话来:“你是谁?”
“孟叶。”
那人只顾往前跑,看都不看她一眼。
“你就是孟叶?!”
夏轩睁大眼睛止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身旁面容清峻的青年男子道:“那个大头鬼明明说你是个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的瘟神来着……”
“别说话,”孟叶皱了皱眉,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夏轩突然想起来,道:“你是说,现在我不是在做梦?这周围的一切都是真的?”
孟叶点点头,似乎很庆幸她终于自己搞明白了这点。
“这里是‘冥界’——”他道。
——冥界?
听到这个词,夏轩感觉自己已经震惊得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里是冥界?难道自己已经死了?明明只是在睡觉而已,怎么睡觉还能把人给睡死?
“到了。”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孟叶忽然道。
夏轩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是一个黑色巨石垒起的高台,上面只有一条被人天长日久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通向最高处。
“这里是什么地方?”
“望乡台。”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夏轩心说这不是传说中亡魂最后看一眼家人的地方吗?然而孟叶却显然不打算多做解释,催促她道:“爬上去。”话音未落,已经率先向上攀去。
夏轩生怕又剩下自己一个人遇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于是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巨石高台又险又陡,脚下一不小心就会有岩石崩塌滚落,夏轩胆战心惊地踩着孟叶落脚的地方往上爬,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钟才终于登上台顶。
高台上风很大,往下面望去是万丈深渊,铅灰色的云雾在脚下翻涌着,所有的方向上都无边无际,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
“用心看,”孟叶道:“陈暮寒他们就在云层下面。”
夏轩用力揉了揉眼睛,瞪大双眼在云层中搜寻,厚重的云雾在她望眼欲穿的盯视之下,终于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小块儿区域的云层变薄了,到最后变成了透明,夏轩看到,陈暮寒就在下面,正焦急地和陆瞎子守在床边,而床上就躺着自己毫无生气的身体。
在这种情况下看见另一个自己,夏轩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我在这里——”
“盆栽兄——陆大师——”
真正的自己明明在这里呀,夏轩用力朝他们挥手,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没有用的,”孟叶道:“他们看不到你,你现在需要做的,是通过意念唤醒你自己的身体。”
——用我的意念,唤醒我的身体?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要怎么操作!
夏轩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对着躺在床上的自己,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求求你身体,快点醒过来!拜托拜托!回去一定请你吃大餐,鲍鱼龙虾随你选,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没事瞎减肥了,以后就算胖成小猪我都不会嫌弃你……”
孟叶皱着眉心看她,又将视线转向下面。
“已经没有脉搏了——”
良久,陆瞎子将手从床上人的手腕上拿开,摇头惋惜地长叹了一声。
“不可能,”陈暮寒难以置信地道:“孟叶他一定能赶得上!”
陆瞎子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道:“时间已经超过七个小时了,她的生魂已经无法再回来了。”
陈暮寒却并不打算放弃,他俯身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夏轩的肩,道:“小丫头快醒醒,你不是说自己是一只命大的小强吗?一路上这么多要命的关口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你一定也不会有事的!”
床上的女孩脸色灰白,双目紧闭,身体的余温正在以他手掌能够感受到的速度在迅速流失。
“小丫头加油啊,”陈暮寒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女孩的骨肉里,艰声道:“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不好,你说过,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小说还没有写完,你怎么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你让那些追文的读者怎么办?你让我这个主角怎么办?……”
高台上的夏轩,感觉有热热的液体在眼角涌动。
刚刚亲耳听到陆瞎子宣告了自己的死亡,这个噩耗她一时半晌还无法立刻消化,反而是陈暮寒的反应,令此时此刻的她有些出乎意料。
原来,我无意中说过的那些话,表面上漫不经心的你其实都记得……
原来,除了我自己把写小说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之外,从来不闻不问的你,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看着我努力……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令孟叶愣了愣,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低头想了想,忽然道:“跳下去。”
“什么?”夏轩茫然道。
“从这里跳下去!”孟叶斩钉截铁地道。
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夏轩傻傻地道:“那下面,是什么地方?”
“不用管是什么地方,你跳下去就能直接回到人间了。”
——跳下去就能直接回到人间?
——我看直接掉到十八层地狱还差不多!
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打击,夏轩沉痛地道:“大侠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怕我死得不够彻底,特意赶过来补刀的?”
看夏轩死活不肯往下跳,孟叶咬了咬牙,出其不意地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目送着夏轩的人影缓缓坠入高台下面深不可测的云雾中,惨叫声在原本一片死寂的地下世界里经久不息,他挥手召唤出“冥界蝙蝠”,道:“神荼,去给她的生魂带路。”
很快,“冥界蝙蝠”就跟着没入了云海之下。
孟叶轻叹了一声:
“也许还来得及——”
忽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在背后响起,下一刻,孟叶脸上露出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他低头,就看到一截通体乌黑锈迹斑斑的铁索,从自己的胸口正中洞穿了过来……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夏轩穿过厚重的云层,落入下面无尽的黑暗。
忽然两点猩红朝她尾随而来,拍打着翅膀超过她向着更深处飞去,夏轩发现,随着那两点红光的出现,下面的黑暗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隙,裂隙的尽头隐隐透出一个光点。光点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圆形洞口,最后,夏轩在通道尽头处看到了自己双目紧闭的脸——
“人终于醒了!”
当夏轩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躺在旅店的床铺上。
陈暮寒正守在床边,虽然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脖子里还缠着绷带,但是表情却是一副长长松了口气的样子,而陆瞎子此时也坐在房间里,见她醒过来了,神色中也是颇为欣慰。
“盆栽兄,你受伤了……?”
夏轩一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小意思,”陈暮寒一笑,道:“轻伤而已。”
夏轩试着坐起来,可能是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意识还处于恍惚之中,脑袋也沉的不得了。
“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三夜——”陈暮寒道。
——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陆瞎子看着夏轩蒙头蒙脑吃惊的样子,道:“这三天三夜里,陈老弟可是始终没敢合眼,不眠不休地一直在你身边守着。”
回想起自己在“望乡台”上,看到陈暮寒在下面急切地呼唤自己时的情景,夏轩不由得眼眶又热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道:“谢谢盆栽兄,谢谢陆大师……”
“当时你的呼吸和脉搏都没有了,人也凉了,”陆瞎子叹道:“老夫还以为阎王爷已经把你收去作干女儿了,小轩——”
陆瞎子道:“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夏轩眼前浮现出悬崖边上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道:“是孟叶把我带回来的……”
接下来,夏轩把自己在“冥界”遇到孟叶的经过,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跟陆瞎子和陈暮寒复述了一遍。
“后来,我跟在一只红眼睛的蝙蝠后面,一直飞一直飞,再后来就突然回到这里了。”
听完夏轩对自己“死而复生”整个过程的描述,陆瞎子捻须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夏轩朝周围张望了一番,道:“孟叶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吗?”
“孟叶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陈暮寒道:“他跟我们失去联系了——”
……
安抚夏轩睡下之后,陈暮寒轻轻关上了房门。
陆瞎子捻着稀疏的山羊胡子,皱眉道:“小子,你有没有发现,小轩这丫头这次‘回来’之后,人有些不对头?”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陈暮寒正想找个地方好好补补觉,闻言不解地道:“怎么个不对头法?”
陆瞎子盯着他道:“她好像,能够直接看到你——”
陈暮寒闻言一惊:果然,刚才只顾着激动了,忽视了夏轩询问自己受伤,这个原则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细节!
——难道夏轩身上的问题,其实并没有被完全解决?
陈暮寒刚想出声询问,陆瞎子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房门的方向,低声道:“你就算是担心她,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本山人有时间自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清楚……”
接下来的几天,夏轩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除了忽然能够看到“灵体”之外,一时并看不出什么异样。
傍晚时分,陈暮寒站在家庭旅社的天台上,撑着水泥护栏向远处眺望,而那只将夏轩带回来的冥界蝙蝠,就在不远处飞来飞去。
这几天时间里,陈暮寒曾经不止一次尝试跟冥界蝙蝠沟通,问它鬼差孟叶的去向,但是这家伙只是一直跟着他,却再也没有任何要飞走的意思。
“嘿伙计——”
陈暮寒朝在暮色中“放风儿”的冥界蝙蝠喊道:“你主人是不是不要你了,他再不回来,我可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来喂你——”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陈暮寒一看是夏轩打过来的,就按下了通话键。
“怎么了,小丫头?”
“盆栽兄,有件事情,我想现在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