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赵曼不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她将故事的开始,选在了一个非常久远的时间,这就意味着这将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故事。
当我正这么以为的时候,她话锋一转,落在了她最感兴趣的“赌”上面。
和她一起在赌场疯玩的,就是荣坤铭的爷爷。
故事讲到这里,终于变得有趣了一些,不过事情与事情的时间跨度太大,让我常常跟不上她的思路。
“哎呀~”最后连太夫人自己都这么说:“瞧我讲了这么多赌场里的事情,这不是故事的重点,我真的是有些糊涂了呢。”
她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兴许她还沉浸在和荣坤铭爷爷的那段感情里。
“可惜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人不可能总活在快乐里。”赵曼此刻又略有些惆怅的说:“生活不允许你在她的面前嘚瑟,所以我啊,就栽了跟头了……”
她说的是我和荣坤铭出生前的某年,被关外的军阀绑架的事情。
关外的那个军阀绑架了太夫人赵曼以后,威胁荣坤铭的爷爷,让他交出新订购的坦克来交换。
荣坤铭的爷爷没有答应,赵曼差点因此就被杀了。
“好在那个时候我的运气够好。”回忆起那个时候的事情,赵曼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他们想要枪毙我的时候,本来结结实实绑着我的绳索断了,我掉下五层楼高的城门楼子,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后来我躲进一旁的护城河,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有时候不得不信,宿命的力量,缘分没到头,人就怎么都死不了。
“那您……”我欲言又止。
心里有想要问清楚的事情,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太礼貌。
“你是想我问说,我有没有因此记恨荣坤铭的爷爷?”就像能看穿我的心一般,赵曼替我说出了此时最想说的话,让我惊叹不已。
我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不怪他。”赵曼的语调坦然:“尽管我曾经怪过他。”
“为什么不拿新买的坦克换我的命?为什么不肯救我?是不爱我了么?”
“明明可以救我的,却眼睁睁看着我被人家枪毙,我想他爷爷真的是个残忍的人呐。”
我理解赵曼的心情,随便换成别的哪个女子,只要是付出了真心的,都难免会这样想。
“但我后来想通了。”赵曼接着说:“我刚才说过,生活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如今华夏军阀的家庭。”
“这是个混乱的世道,也是个残忍的时代。无数惨事时时刻刻都发生在这个满是疮痍的土地上,没有人是容易的。”
“正因如此,他爷爷选择不救,自然有他痛苦抉择的理由。我若是和他对换个立场,说不好,我也会选择不救他。”
“因为我根本就救不了他,失去好不容易买到手的坦克,就在军阀中失去先机。别说是他,整个明城也没人救得了。”
“因为……这是个令人绝望的世道啊。”
太夫人赵曼的语调变得无奈,全然不是回忆在赌场时那副少女的模样,而是陷入了对她人生的思考。
良久,她重新抬起头来,眼眸里的光再次点亮起来。
“红一,我要向你道歉。”赵曼说:“关于几个月前的那件事情,我想向你道个歉。”
态度之真诚,令我不知所措。
她是长辈,就算做错什么也不用这么郑重其事道歉,再说了,那件事也怪不得赵曼,是徐真芸太狡猾,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又何尝没有上她的当,把她当成自己人来对待。
我在心里问自己,若是我和那时候的荣坤铭对换个立场,我能坚持着相信他,一点都不怀疑么?
我没有这样的自信,就如同赵曼没有自信说,对换个立场,她会用坦克换荣坤铭的爷爷一样。
想到这里,一直挤压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是舒缓了些,看着远处荣坤铭的身影,也顿觉亲切起来。
也许那个时候,他只是需要些时间想清楚,不过徐真芸和阮家诚没有给他那样的时间。
“我不是那种可以误会了别人还能装无事的人,所以尽管我是长辈,还是要真心实意给你道歉。毕竟让我的孙媳妇受委屈了啊。”赵曼语气中满是心疼。
不由的眼眶一酸,我摇摇头,两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荣坤铭买到绿豆糕已经开始往回跑,看起来像是在荒野里滚动的小黑点,莫名的觉得有些萌。
正在暗自觉得好笑,赵曼指着不远处天上的风筝,说:“你看那边有人放风筝。”
“奶奶也想要放风筝?”
赵曼轻轻摇头,说:“老太婆跑不动咯,我是想你和荣坤铭放给我和老头子看。不过不知道他们的风筝是哪里买的。”
她说着往四周看,却没有看见哪里有卖风筝的店。
我们所在山顶,是方圆可视范围里最高的地方,只要视力够好,就能看到旷野的每一处。
恰好,这是我的专长。
精湛的赌术不但要仰仗过人的视力,还需要有在大范围里快速找到自己要的那张牌的能力。
我举目环顾,就看见在小店的另一个方向,有几个摆地摊卖风筝的人藏在那边背阴的山坳里。
那个山坳和卖绿豆糕在相反的方向上,也是差不多那么远的距离。
荣坤铭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跑了这么远的路,也微微有些喘。
我指着那边的山坳问他说:“你看得见那边山坳你卖风筝的人么?”
荣坤铭的视力也不错,顺着我指的方向,总算也发现了卖风筝的人。
“奶奶说想要看我们放风筝,你就再跑一趟买了来吧。”虽说已经原谅他了,但心里就是忍不住有想要整整他的冲动。
这么多天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正眼看荣坤铭,这么好好的和他讲话,他当然无法拒绝我,只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就兔子似得跑出去了。
太夫人赵曼看他这样,也在一旁不住点头,说:“孺子可教~”
荣坤铭不在的这段时间,太夫人又拉着我说了好多心里话,让我对一直称霸华夏一隅的荣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低头摸了摸快要显怀的肚子,我觉得这孩子身上的压力——山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