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下了一夜的雨，督军府后院的荷叶被雨打的碧绿碧绿的，透着湿气。
荼蘼花开了，水蓝色的天空上，回旋着最后一丝的春风。
夏天还没有来，清晨的空气依然清新，没有湿腻的味道。
我一早醒来，记起昨晚还没洗完的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
庄秋庭和她的两个丫头最近两天都没有找我的麻烦，只是她们换衣服的频率也太高了一些，昨晚上我洗着洗着衣服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还是先上床睡觉。
虽说我现在是太太的人，但蔡钰这边没有洗衣服的粗使丫鬟，所以洗衣服的事情还是我在做。
小霜和小雪是贴身的丫头，从小就不管这种粗活，所以我除了照应太太那边，还要帮她们洗换下来的衣裳。
手刚刚挨到凉水，隔壁蔡家三哥院子里的红儿就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对我说：“太太让你到前面去一趟呢。”
“太太？是你们三奶奶么？”我抬着头问。
红儿笑着说：“不是，就是太太。”
我很奇怪太太的话怎么让红儿来传，后来才想明白，原来红儿也是太太安插在蔡家三嫂子那边的人。
现在正是军阀混战的年代，各家军阀的媳妇又和别的军阀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太太在三嫂子那边安插人也是合理的了。
我问红儿：“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红儿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又压低了声音说：“太太让你直接上前院去呢。”
前院？
那可是蔡督军办公的地方，我来蔡家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没在那里逗留过，太太怎么会让我去？
“是去前院么？”我再次确认了一下。
红儿笑着冲我点点头，说：“太太等着的呢，让你赶紧就去。”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我猜红儿之所以这么早来找我，就是不愿意被别人看到，我更加好奇太太找我是什么事情了。
走到督军府的前院，立刻就有两个副官迎了上来，其中一个说：“沈小姐请跟我来。”
连接引的副官都安排好了，我就更糊涂了，只能一边猜测着，一边往前走。
两名副官将我带到一个大的会议室的门口，为我开了门。
我走进去，脚下是厚实地毯，鼻尖是实木家具的味道。
白色木器漆的长条形会议桌摆在会议室的正中，桌子的周围摆了一圈同色的实木椅子。
会议室的正中有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虽然是白天，会议室的窗帘却是拉起来的，室内水晶吊灯的光碎了一地。
太太刘璐果然在这里，她看见我进来，居然专门起身迎了上来。
进口实木椅子在地毯上轻轻滑动，发出厚重的闷响。
“红一来了。来，这边坐。”刘璐脸上的笑容，又带着熟悉老练的慈爱。
不能不说，这让我十分的吃惊。
不仅是因为在这里见到了刘璐，更因为坐在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蔡督军坐在了首位，他的左侧坐着蔡家的大哥和三哥，右侧坐着刘璐和蔡钰。
蔡钰的样子看上去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
没有看见嫂子或者其他人，连庄秋庭也不在这里，我真猜不到这将会是一个什么会。
刘璐将我迎了过去，让我坐在她的身边。
蔡钰看我过来了，起身让出了一个位置来。
他的双眸布满阴霾，目光始终没有和我交汇，我猜不出他的心情。
坐下以后，蔡督军转过脸来，一脸慈爱的笑容，一如那时他对着全家的人面宣布：“开春就让钰儿和红一完婚。”时的样子。
“红一啊。”蔡督军说：“说一句长辈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的很希望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啊。不是儿媳妇，而是女儿。儿媳妇总归是外人，而女儿才是父母手心上的肉。”
刘璐也配合意味深长的笑容。
蔡家大哥和三哥笑得很假，不过就他们俩的情况，能坐在这边也已经是很难得了。
只有蔡钰一个人在旁边发懵，既不说话，也不表态。
他深深的缩在带软垫的进口实木椅子里面，像一只生病的小狗子。
“我也很愿意有红一这么一个乖巧的妹子，三弟四弟你们说是不是？”蔡家大哥看我一直看着蔡钰，虚情假意的说这么一句，是要逼着蔡钰表态。
蔡家三哥一会儿看看他爸的表情，一会儿又看看他妈，然后笑得很勉强，说：“是啊，是啊。红一这么可爱，谁都愿意有这样的妹子啊。”
刘璐瞪了蔡家三哥一眼，显然对他的表现不甚满意。
蔡家三哥讨了个没趣，很识相的闭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蔡钰的身上。
“钰儿，你怎么说呀？”蔡督军亲自发话，问他的小儿子。
我看蔡钰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似乎是十分的痛苦。
他的手紧紧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尖已经发白，他将双腿也蜷缩起来，放到了椅子的上边，看起让人可怜。
我虽不知道督军夫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不忍看蔡钰这副样子，于是开口道：“我也很希望做太太的女儿，做大家的妹妹。”
话音刚落，蔡钰不可置信的抬头，看我的眼神里有怨怼的意味。
这又是什么意思的呢？
我想，督军夫妇收我做女儿，不过是想要断了蔡钰的念想，同时也好给我们沈家一个交代吧？
既然蔡钰已经娶了别人，这件事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又何必纠结那么多？即使督军夫妇不收我做女儿，我也不会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我没有不甘心，我只是感情难抑。
毕竟我和蔡钰之间，除了一纸婚书，除了留到洞房初夜的那件事情，我们几乎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小夫妻了。
每天都腻在一起，就算是只小狗也会有很深的感情，何况是人，青梅竹马的两个人。
然则之后发生的事情教给了我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用善意去揣摩那些对你有企图的人。
我以为这只是蔡督军的一个交代，可惜我想错了，这其实是他们蔡家对我企图的一个前奏。
在这之后，我几乎是换了一种思维的方式去揣摩身边的人和事，这种思维方式，也是我接下来能一直活着的唯一保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