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河,奔流不息。向远方奔流的江河,不断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发出巨大的浪涛声,犹如猛兽的怒吼,巨大的白色浪花不断翻涌,仿佛欲与远处的高山一较高低,巨大的浪涛声也好似巨兽那血战前的咆哮一般,煞是骇人。波涛汹涌,源远流长,因而有“源江”之名。
源江以南,是为芙州,地处苍赋大陆极南之处。虽说没有君州,麟州那般“财大气粗”,却也有几分“小富即安”的意思。
高山之上,一位身着红色战甲,肩披红色战袍的壮年男人,席地而坐,手拄宝剑,静静俯视着眼前不断翻涌巨浪的江河。此时,两位脸庞上落满胡茬的中年人,同样身着战甲,腰挎宝剑,沿着山路缓缓走来山顶。两位中年人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年方十七岁的青年,青年手中提着一支金色虎头的镔铁长枪,打着赤膊。此时正是清晨,晨雾弥漫,天气微凉,可是眼前两位中年人,和这个打着赤膊的青年人明显没有半点不适。
来到山顶,两位中年男子熟络的上前,一位在身旁席地而坐,一位抓起旁边的酒壶一个仰头就直接往嘴里灌,喝罢后一抹嘴,顺势坐在壮年男人一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后那位年仅十七,身高八尺有余,手提金色虎头枪的青年,打着赤膊,可以看出青年人身体十分壮实,可此时,在眼前这位壮年男子身旁,这位健壮的青年却丝毫不敢放肆。右手提着枪,左手挠着头,壮硕的手臂不断摸着那颗大大圆圆的脑袋,时不时发出阵阵“嘿嘿嘿”的憨笑。
壮年男人看到两人这般熟络不拘束,也有些好笑,从中年人手中接过了酒壶,晃了晃酒壶,没有声响,看样子是空了。
“君守啊,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毛孩儿似的,还把自己当成是二十几岁的壮小伙呢,一口灌这么多,也不怕呛着。”壮年男人把玩着手中空了的酒壶,笑骂道。
“嗝,咳,呼……云覆,你少给我装一副大哥样,你比老子小了差不多十岁。吓唬谁呢?”黄覆打着嗝,咳嗽了几声,估计是呛着了,长呼了口气,而后不甘示弱,反骂了回去。
“明明才大我八岁,整得跟大我八十岁似的,你……”项坚也寸步不退,驳斥回去。
看着眼前上了年纪却还像孩子一样争执不下的几人,身后的青年有些想笑,却有些不敢,只能低着头,缩着脖子,压着嘴角,身体不断抖动,来压抑着笑声。
“好了,都少说几句,别把正事给耽搁下了。云覆,情况我们都有些了解,但可能没你那么详细,所以你还是再把事情跟我们好好分析分析。君守,你也少喝点酒,别误了正事。”项坚身旁另一位中年人有些看不下去,出言打断了他们。二人见此,也没再多言。
项坚稍稍正色,整理了下思绪,没有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说道:“先皇驾崩,两位皇子两大派系引发战斗。二皇子王轩败退南逃,大皇子王宁执掌大局。如今朝政混乱,正是野心家们露出獠牙的时刻,这有些压抑混乱的局面,终于开始爆发了。”对于眼前混乱的局势,项坚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跃跃欲试起来。
“现在的局面正是我们征战四方的大好时机,项某不愿错过,却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还望诸君能指教一二。”面对值得托付信任的重臣,项坚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很直接地将这尖锐的问题摆了出来。
在项坚看来,既然是跟可信之人商议要事,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严谨的态度可以直接放在事情本身,而不是放在这些无用的试探上。否则浪费了时间,也浪费精力,更会伤害了感情,反而会起反效果。君疑臣,臣忌君,这是商议大事的禁忌。既然选择了正确的人,那就大可信任便是。
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虽然几人早有预料,但是气氛不免有些压抑,全然不复先前的欢快。壮硕的青年人不知是为话题所惊,还是被气氛所带动,面色变得更加拘谨,然而宽厚的脊背却挺得更加的直。
此时,先前抢酒壶的黄覆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麟州以南,源江以北,寿州纪氏。破纪氏,取寿州,壮大实力,再图麟州。”
黄覆的意图很明确,趁王轩南逃之际,先拿下麟州以南,源江以北的寿州,扩充实力,再慢慢和其它人争夺这富饶的麟州。
“王轩若胸怀大志,此番所图,必为麟州。依某愚见,不如先取寿州,一面稳固实力,一面观察事态。各路诸侯实力强大,不可轻图,若王轩败亡,麟州以南的我们必然受到牵连,不如与王轩结盟,击败诸侯,扩充实力,再图霸业。对于王轩,一句话,双管齐下,软硬兼施。”
另一位中年人看法也很有道理,如果王轩有心东山再起,那么此番所夺取的,必定是麟州,因此先拿下麟州以南的寿州作为跳板,再与王轩联手,王轩有皇子之名,却实力弱小,自己等人实力强大,却出师无名。很显然,王轩没有拒绝的理由。等到打败其它的势力后,再慢慢和王轩周旋也不迟。
项坚点了点头,很显然两人的意见看法给他指明了方向,在这犹如迷雾般混沌不清的局势中有一条明确的道路是再好不过的,有些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而自信起来。目标明确了,可以准备制定方案了,但是,他还想听听那小子的意见……
转头看向差点被众人遗忘的青年小伙子身上,方才温和的脸庞瞬时有些僵硬,脸色阴沉,勾勒出笑容的嘴角也被收了起来,瞪着一双虎目,看着年轻小伙,喝道:“谨行,说下……把你的手从头上拿开!站没站相的,日后执掌兵马,万军瞩目之下,你要让大家看看你这一军统帅是怎么挠头抓痒的吗?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你想想以后……”
项麟吓了一跳,手像被蛇咬了似的,反射般放了下来。虽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不过好好照做,闭嘴挨骂准没差。
骂人的跟挨骂的没意见,旁边俩人有点看不过,中年人劝住了项坚,道:“行了,云覆,差不多成了。我看小麟心性坚毅,遇事不乱,无论是武艺,统兵,治事都有所进步,怎么到你这弄得一无是处起来?”
“旭升,别护着这小崽子,净替他说话。”项坚嘴上说着,语气也放缓了些,嘴角轻轻上勾了些,又很快将嘴边的笑意隐去。说真的,听到老友这般夸赞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孩子,心里面不高兴是假的。项坚自然看到自己儿子的进步,心中自然也是以他为荣,但是在他陈旧的观念里,不想让儿子骄傲自满,才次次做恶人,去不断地责骂和鞭策他。虽然方法很差劲,但是这是他这一介武夫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行了,阿麟,说说你的想法。”项坚下意识放缓了语气,拿出怀里另一个酒壶,避开黄覆伸出的手,弄开塞子,喝了起来。
项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声吼道:“大家说得对,打他丫的。”
“噗”来不及取下酒壶,项坚嘴里的酒就这样直直地从嘴里喷了出来。
“咳咳咳”项坚剧烈地咳着,黄覆拍了拍项坚的后背,让他平缓下来,然后顺手抄走他的酒壶。项坚没多管,一双瞪大的虎目怒视着项麟,“你要么今天重新组织语言再说一遍,要么我今天把你从这扔进江里边儿清醒清醒。”
项麟望着蒙蒙晨雾中,奔腾的江河,真的被扔进去的话,要么淹死,要么冻死,总之没有活路。
项麟稍稍正色道:“寿州纪氏懦弱胆怯,遇事犹豫,优柔寡断,我们大可乘其不备,迅速率精锐大军火速突袭,便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待其它诸侯反应过来时,我们早已胜利在望。而后占据寿州,稳固实力,静观时局。若王轩实力弱小,我们大可与其联手对敌;若王轩实力过于强大,我们便以平分麟州为由联手其他诸侯消灭王轩,而后静观其变,待这些诸侯为争夺麟州引发战争,兵将俱疲之后,再兴兵各个击破即可。”
“对了,还要提防西边的尚州刘氏的袭击和东边吴州盗匪的滋扰。父亲曾说过,尚州刘氏,守成有余,冲劲不足,光拿下那个尚州就已经耗尽了精力,早已无力在这风云迭起的天下中崭露头角。”项麟悄悄把目光一瞥,对上了父亲鼓励的眼神,那充满鼓励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自信与霸气,这不禁给年轻的项麟带去了无尽的勇气,是啊,刘氏在拿下尚州之时,也曾让自己的父亲产生极大危机感,将他们列为自己目前的大敌。而这些年以来,刘氏并无丝毫进取之意,只是龟缩在尚州。据说那刘氏的掌权者在高山之中修筑了一座房屋,每日在其中饮茶赏景,寄情山水,俨然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尚州刘氏不过如此,但以防万一,最好派两三名心性沉稳的沙场大将率兵分守渡口。而东面吴州,也需要多费些心神,父亲您可以让韩叔叔领兵渡江,那些盗匪平日各自为战,不足为惧,韩叔叔过江后,可以修筑渡口。若此次征战有失,吴州便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够了!”一声大喝猛然打断了项麟的话语,项坚“唰”的一下站了下来,脸色阴沉得可怕。项麟也被这大喝声弄得有些发蒙,也有些害怕,但是他不甘心自己的思想被这样毫无理由地否定。少年人的尊严意志,又或许是那份血脉中继承下来的不屈无畏,给予了他充分的勇气,让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那个自己心目中如同高山一般的父亲对视着。两位中年人赶忙站了起来,准备随时阻止这场争吵。
“抱歉……”出乎项麟意料之外,率先出言道歉的,反而是一直以来严苛的父亲,这让他原本混乱的思绪变得如同乱麻一般。
然而,项坚显然没有给他整理思绪的打算,而是紧接着问道:“你确定,要随我们一同前往吗?沙场之事,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清楚。哪怕是一个百战百胜的沙场宿将,也极有可能被一发流矢夺去性命。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的人,下一秒可能就是一具死尸。可能是你的战友,也可能是你自己。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项坚就这样说着,脸上满是平静,不是冷漠无情,而是见得太多了。沙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无法感受到这两个字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残酷与血腥。书本上描述的,远不及现实中的十之一二。两位中年人没有出言阻止,有些话尽早挑明了好,如果眼前这臭小子只是一时热血上头,还是趁早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滚回去再练几年。省得害了自己,也害了同伴。
项麟没有后退半步,眼神坚定,甚至没有一丝变动,他敬畏父亲,可是在他的原则和底线面前,他绝对不会退缩。“凡帝曾有言:‘为将者,未习兵法,不可轻入沙场;然而未入沙场者,不可轻言通习兵书。’孩儿每日锤炼筋骨,苦练武艺,彻夜学习兵法,今日沙场近在眼前,群雄英豪汇聚一堂,又怎能错过?孩儿愿以项家血脉为誓,项家儿郎无畏生死,只愿与天下豪杰一较高下,不负少年之志,胜无悔,败无怨。”
项坚沉默着,没有说话,正当众人被眼前沉默尴尬的氛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时,项坚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扔到项麟手中,道:“希望你的勇气不是源于你的幼稚与无知。”
项坚转身,一把抢过黄覆手里的酒壶,对一旁中年人道:“旭升,你带这臭小子去军营吧,拜托你了。”
“什么话?先走了,臭小子过来。”陈语点头应允后,拍了拍项麟的肩膀,带着他离开了。
“云覆,怎么搞的?我觉着阿麟那小子说得挺好的,想法还行,有些稚嫩和冲动,但是进退有度,进取有法,提防敌袭,连我们之前都没考虑到的退路,都用了上去。虽说这退路是用不上,这小子多虑了,不过看得出他啊,以后……”
“君守,回头叫老韩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拜托他。”
项坚没有理会黄覆的疑惑,脸色有些阴沉难看,嘴里喃喃自语:“希望……我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