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汭和她一起走了下来。正碰上海棔、零霭和他们说再见，准备离开，“晚上还要复习功课。”涟殇请他们留下：“和朋友在一起，难道不比写功课好？”
涟殇的生活有理想，当然，改变圆盘是最大的一个。但是，她不循规蹈矩，而是充满活力，自由而不散漫，没有条条框框。海棔和零霭说：“明天再来。”还是离开了。
“失落的雨季”餐店只剩下睡着的服务生和他们。杰汭手中转动着枪，涟殇在他身边，抱着《雪曲》阅读。灯光像无所不在的邪教势力一样，笼罩着他们。法术典籍的阅读方法很苛刻，学习完一项技能以后，要立刻用“消失记忆”药膏涂抹在纸页上，把记录消除，以免恶人偷学。要学习新的技法，就要进行“祁书”仪式。把“消失的记忆”涂抹上去之后，书页显示某种宝物的名称，必须用此宝物祭祀书本，新的技法才会出现。在书上永久不变的，是法术的历史、基本概念，武器的挥动姿势、召唤者（比如“雪舞者”）的图案。学习新技法也相当复杂，需要一个类似掌上游戏机的玩意儿，输入书上显示的密码，进入游戏。先通关，然后，书本会慢慢指导你，从游戏的关卡、设置，乃至一个敌人、一个金币里，学习掌握技法要领。她复习着前面的知识，而后面要求的宝物，是“扑克占卜盘”，一种绘制着方格的占卜盘。至于在哪里可以弄到，没人知道。
“扑克占卜盘啊，法师，可能在哪里？应该是高级的法宝，低级法宝可以自己制作，高级的就不行啊。”她喃喃地问。
“没事，我们上网搜一下，反正先找一下寺院、庙宇，再不成，上我们的论坛，就是WWW.THEURGY.UNV里那个，问问朋友们。还有，明天在那里贴个招聘，招一批守护龙。”杰汭回答。第二天是周末，餐店生意清淡。淇与突然小声向坠夜说：“我没有利用夜决寻猎者的企图。不论你们是否在这里久留，我都会在这家‘失落的雨季’里留下，直到组织让我离开。”涟殇拿食指顺了顺眉毛，眉线凌乱。穿上校服，夏秋季节的衬衫，外加一件有银圈束腰的薄衣。戴上青铜大坠饰，是幽灵图案，一个椭圆脑袋的幽灵，拖着尾巴。杰汭一边走来，一边整理他标志性的服装。他们开着玩笑，半小时以后，一同走下来。门外走进来了一个衣饰时尚的女孩，同淇与打招呼：“淇与，早！”
她说话时，做着最普通的恶作剧：在淇与背后贴商标纸。寒暄一阵后，她走了，淇与望着背影说：“不是说过不要贴在这件披风上吗？”
他撕去贴纸。
“出来吧。”出现一只弹簧，弹簧上坐着个瓢虫：“江对岸，郊区，别墅区，第12排30号，男，180CM，32岁。立刻完成。”然后瓢虫重复一遍，张开翅膀飞走了。坠夜摇头说：“这种做法见惯了。……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杰汭你知道涟殇在这座城市中？涟殇离开时，明明只告诉了我，没有告诉你！这不会是夜决告诉你的！”
坠夜开始和杰汭扯淡。
“她在哪里我还不知道！”
杰汭对她说。杰汭在喊涟殇时，喜欢给个赠送，叫“涟殇法师”，或者省略名字，就叫做“法师”。淇与打断他：“你们对抗邪教，现在就这么难，何况以后。再说了，邪教势力遍布四方，你们可是举步维艰啊。我尽力帮助你们，”他继续，“但是‘他’总误会杰汭抢走了涟殇。——也许，也许我是不应该讲起那个人。哪怕是青梅竹马的朋友，那也是过去时。涟殇，杰汭，我愿意支持你们。”坠夜站着，说回来，她是涟殇的同级生。每个人都不相信，直到看过身份证件后，他们才点头相信。他们这些人质疑的理由没有更多，就一个，涟殇显得比坠夜成熟。她不懂淇与所讲的，那个和涟殇青梅竹马的朋友是谁，大约是男生吧。淇与碰着手边的杯盘，他说：“涟殇，你在躲闪这个回忆？”
杰汭反驳他：“不可能。那个人，我见他就觉得不快，直言一句，我看不惯那种人，他居然还是寻猎者，还是你们灵宙和你同等的‘灵宙追逐者’。”
“啊？！！”
淇与可能第一次听到对那个正义的寻猎者这样低的评价，忍不住惊疑，这样的惊疑打破了他原本神秘的表情。坠夜听得如坠云雾中。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淇与，交待！”她命令。
“风棘，”淇与答，“‘风交棘，雨之始’的那两个字。他也是‘灵宙追逐者’之一，和杰汭一样，用枪。”
“噢，原来如此，”坠夜回味这个名字，“不过‘风交棘，雨之始’的典故，我知道，就是两股风相向吹拂就会有雨。他真的是你在组织里的朋友吗？”
“在不足十岁时，就已经是了。我在灵宙工作时，把他带入了灵宙。具体细节再说吧。反正，这是官方消息保证真实。”官方？淇与也玩幽默。
“不过，他的个性很要命，和他一起完成任务时我就知道。他完成任务冷静认真，但生活一塌糊涂，为人热情，却不知道考虑后果。杰汭，我的个人看法认为，你比他更配涟殇。”
“连淇与也这样说？我很想见识一下风棘本人。”坠夜靠在软椅上，喝完了第四杯汽水。杰汭认识风棘的第一印象是：电脑游戏狂。杰汭从不想自己厌恶的事，他没有做给旁人看的动作，更不会有说给旁人听的话。杰汭做过的最过火的事情，是在组织的法典上，给涟殇写留言。庄严的烫金字迹“组织是绝对的正义”下方，居然就写着：“你去那边的网站看看，那个视频很搞笑。还有，我去那边快餐店了，你等我一下，我买水煮肉片回来。我手机欠费，不能发短信，就直接写给你。我马上回来。”而且，还画了个箭头，指向“组织是绝对的正义”字样，箭头另一端写：“扯淡！”
这把后来看见这法典的前辈，气得鼻子歪了半个月。杰汭不是愤青，但做出来的事情却往往让人大吃一惊，或哭笑不得。涟殇了解到这些事情以后，总是一边笑一边说：“干得好……下次换我……”
淇与拿起他的剑。“我要走了。”他挥手离开，还要去借碟，碟店在小巷最深处。小巷深而明亮，带着一种温馨的朴实。老板娘妆容艳而俗，语言爽快，总很热情地说：“下次再来。”他要去的地方在这座都市的另一端，也是江对岸的城郊。任务目标似乎是隐藏在城郊别墅里的组织对抗者。别墅里还有歌舞的声音，萦绕在围栏里。有保安人员。他装作路人走过去，回头望一眼别墅四周的雾气，远处有河水流过，他的“任务目标”坐在二楼的躺椅上。
他自言自语：“干燥的天气，这座别墅四周居然有水雾，看见河水我就知道，这里有逃身的地下秘道，唉，寻猎者总是兼职侦探。地下秘道，把河流的水气送到了这里。如果我打算先战胜保安，目标早逃跑了。算了，任务第一，玩游戏第二。”他抽出剑走近别墅。他跃上二楼阳台，无声地落地，没有保安注意到。他的目标，一个灰色服装的男人，看上去也不邪恶。他举起自己的剑，低声念着：“漩涡旋转，缠绕敌身。”河水的水流停滞，龙卷风般向这边冲来，让对手不能脱身，连整栋建筑都包围了。这是淇与的法术，这一式名叫“漩涡水绳”。他手上的牌是漩牌。淇与的声音响起：“灵宙的命令。”对手试图挣扎，屋里的人四处逃跑。淇与的剑幽然横在那个男人心口，没有寒光，安静地横着。
“我是寻猎者。”直到此刻，别墅依然毫无声响，任务就如此简单地成功了。然后打开手机发送消息。自然有其他人来，负责收拾。淇与也没多考虑，就离开了。组织来的似乎是法术系统的人。一般来说，大大小小的组织都有两个并行系统：一般系统和法术系统。一般系统不需赘述，法术系统倒挺有意思。法术系统管理得比一般系统更好，一切按法术区分，没猫腻。有执行部门里专门负责抓捕的人员，俗称“搜集者”。回到店里，淇与进门的第一句是：“郁闷，这个雨季真是太失落了。”
“是因为没有同目标爽快地战斗而郁闷吗？快下雨了，我们可以去雨中郊外看山村！”
这种古典浪漫派语言，来自窗外的零霭。海棔推开门，热浪随他一起冲进来。再过一刻钟，云就要过来了。杰汭上网回来：“今天人品好极了，招聘到守护龙了，红色的，除了吃住，一个月才五块硬币。法师，占卜盘找到了，在宫灯岭有一个，我们什么时候去拿？”
“拿？霜华派在那里放了个大宫灯兽。他们知道，这占卜盘我们迟早需要，他们呢，用不着，所以干脆堵死我们。没事，能赢的。”杰汭点头，往门外走，顺便装作无意，把离涟殇不远的海棔推开。他走路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听见他的脚步：一双和寻猎者身份格格不入的运动鞋，发出的声音。
“这是为了打不过时跑得快吗？”
涟殇也笑问过。他说：“涟殇法师，你穿的连衣裙那么长，还胆敢批评我。你的长发不碍事吗？”
涟殇立刻找到还击他的利器：“那你胸前的一缕长发算什么？不晃眼吗？”
杰汭是短发，到颈根而已，但胸前，有一束如手指细的长发飘忽。
“它啊，它是我一时疏忽，忘记剪断的头发，那就让它这样长着，习惯了。”杰汭解释。零霭会背诵法术总集，书里有一个宠物，和电子宠物类似，每正确背诵一个段落，就可以获得给宠物买食品的货币一个。和扑克牌一样，一共五十四只，现在她把桃和杏的二十六只都养成了，在饲养“梅花3”标志的狗，短腿、大耳朵、短尾，非常可爱。制造商是DOOSI。打开书扣，狗就跳了出来，舔她的脸。坠夜慌乱地收拾简单的行李：雨伞、照相机、她自己的枪、手机、组织的通信工具，把淡紫色的背包装满了。落妮、米梨被留下了。落妮一个人吃蛋糕，米梨坐在她看起来巨大无比的天台上。棒球帽精灵游行结束回来了，在斜斜的阳光下和她搭讪：“嗯，米梨，怎么坐在这里？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体太小了，不想做精灵？”
“不，我喜欢当精灵，就算坐在二楼，感觉和天空的距离，像是在帝国大厦楼顶一样近。”车已经出城到郊外了。杰汭与涟殇相遇也是在郊外。而且过去有一天，因为贪恋冬天的山丘早晨最干净的雪，杰汭与涟殇找到对方时，爪子和蹄子都凉裂了。但是杰汭还建议涟殇：“我们搓雪吧，雪可以把冻裂的创口补好。”那天杰汭诗兴大发，写歌，吟唱。他的歌，向来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只对涟殇使用。他这样唱：我外出旅行/没看见海滩的银色沙/没把美丽湖泊用相机照下/反正我就是遇到了她/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在一起那么美好/本来就该相遇/那就继续吧/世界开始变得很明亮/就是从那天开始的/有温和阳光/也能更清楚魔鬼的模样……
听到坠夜大喊“杯面在哪里？找到热水了”的声音，车站里的六个人才发现终点站到了。在小雨里看车站，没有清理的轨道两边，野草茂盛。还在下雨。杰汭感觉不大好：“总觉得，有那……的气息。”这里空旷无人，四周隐隐有山的轮廓，闭上眼，就能感觉它们似乎都在压过来，也不大可能有人偷袭，恐怕不是邪教，就是霜华派的人。涟殇碰碰他的肩膀，指天空：“是他们，让坠夜躲起来吧。”杰汭走过去：“坠夜，你们快躲藏起来，找麻烦的又来了。”坠夜赶紧叫上零霭、海棔，躲进车站，淇与却说：“我也能用法术，我和他们一起会会那来找麻烦的人。”天空上砍下无数冰冷的光芒，伴随光芒刺眼，一个人从天而降。
“二位，不，三位，你们可好？”
这人是霜华大法师华梁的三大护法之一，名叫霜慎。三大护法各自另有学生，他这次带来的，也都是熟面孔，霜一统、霜一世、霜一志。霜华派与琴甄派从创立以来，历经五代，从来都友好相处，只因这华梁，贪心不足，从中作梗，才到如今地步。涟殇低了一下头，眼神有些黯淡，话语却丝毫不惧怕：“霜慎先生，如果没有我送给您的‘雪舞’药膏，您也不会从天空飞过来吧？”
“少废话，大法师三番五次要你手上的‘真物’，你为何还不奉上？我已经练成绝杀招数，你们好自为之！”
“那好，”杰汭接过话茬，“你们要抢，尽管来，我们以三敌四。”霜慎等人用的，也是扇牌法术，但琴甄派与霜华派，差距极大，同样是召唤雪，法术、动作，完全不同。
“淇与，你用什么法术？”
涟殇才想起来问。淇与亮出自己的“真物”：“漩牌。”杰汭十分惊喜：“好！法师，我们上。”霜慎等人毫不犹豫，冲着涟殇就来，他拿出自己的银色刀，腾空而起，念咒语：“霜在人心，血破夕阳。”这是霜华派的攻击法术——霜华血刃，他的“冰雪人偶”，瞬间出现。
“冰雪人偶”和“雪舞者”一样，服从法术使用者的命令，听见召唤，立即赶到。这个是“雪之剑术师”，绝对的疯狂攻击者，穿黑衣，瞬间幻化成巨大的人形，把雪集中在手中，变成薄刀片，就砍过来，刀刃密集，让涟殇三人都看不清对手面目。涟殇没有忙乱，在空中翻飞躲避，取出“拨琴”。
“拨琴”的十七片琴页，在手中如烟花般飞旋，轻声念着：“茫天雪，似落叶。”这是保护的技法——茫天雪叶。
“雪斗士”立刻携着银色雪花出现，雪花如落叶飞舞，把三人保护在“雪之剑术师”的攻击之外。霜一统、霜一世、霜一志在老师面前争先恐后地要求出战，霜慎呵斥：“这人十分厉害，你们哪能对付？！”
霜一世立刻说：“实在抱歉，我大意了。”霜一志却仔细看着涟殇，看她挥舞的方向、路径，暗暗叹服，在心底记住。霜一统却继续求战：“老师，不如让我一试！我看也没什么！”
霜慎懒得和他们啰嗦，又把刀在身子左侧转两圈，念着：“霜华猛烈，灵魂消灭！”
刚念出咒语，淇与就明白：这是狠毒的招数，绝对的绝杀！怪不得他今天这么自信地来找茬！是“霜华灭魂”！刚才的那招虽狠，不过是普通的攻击，也没什么好说，这一招，是把雪附上了“灭魂”的能力，如果不能应付，不管多强悍的对手，他们的所有法术，都会化为乌有！他刚想抽出剑来对抗，被杰汭阻拦了一下：“不必。”涟殇笑着，一点不担心的样子，杰汭举枪念：“极星辉煌，火种漂流。”随着咒语念完，北极星的方向，散射出耀眼光芒，令日光都黯然失色，这种光芒刺在那些拥有灭魂能力的雪刀片上，立刻燃起了橙色的灼烈火苗，不久，就消融得一干二净。
“‘北极星火种’，不怎么厉害，对付你倒可以。法师的其他招数，不还有很多吗，怎么不用？法师的法术高超，却好像忘了当时每个法师初学法术时，要记住的那句话：天下之法为天下。别忘了！！”
杰汭嘲笑。霜慎十分恼怒，又无法反驳，呵斥学生：“三个饭桶，在这儿等死！还不快走！”
霜慎带着学生走了。那“雪之剑术师”，法力消耗殆尽，不能跟上，他也不管了。杰汭走来，把他扶起来：“别跟那个没人品的东西混了。和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快虚脱的“雪之剑术师”点头答应。
“杰汭，和我的‘雪舞者’一样，他有名字——你好像叫，叫，叫什么？”
涟殇的记忆还是短路了。
“我也不记得，霜慎大人从来没有给我起过名字。”
“那好，你叫‘雪糕’怎样？好记不会忘。”涟殇为他取了名字，把他放在长椅上，用外套轻轻盖住，让他先休息。她看着霜华派的那四个人消失的方向，想说什么。杰汭搂着她的肩膀：“法师，想说什么就说……”
“没什么。我知道他们会来袭击我们，我当然也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们真的就不能不这么做吗？我对于组织的无情和对手的强大，还有霜华派的狂妄，心知肚明，却总归还是害怕……”
她低头说着。她清醒、理智、坚强，又无助和天真，在缜密地分析敌手、学习法术、坚决地对抗邪教的时候，又总对他们，抱着微弱的恐惧和幻想。就如同她的脸颊，眉头舒展，不做姿态，有扩散的锐气与聪慧，却还有一丝茫然的天真永久驻留。总算安静下来。杰汭问涟殇：“遇见我的那天，你在做什么？”
两人在这个问题中陷入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