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在她手里被卷曲成荷花的形状,她用自己的法器拨琴,把它们削得薄如白纸。落妮和米梨在一旁观看,还有阿政。
“原来武器还可以这么使用。”月节看着笑了。
风棘对我说,涟殇向月节解释,“想让我帮你暂时忘了觉林哥哥的悲伤,你是最不应该悲伤的人,月节,因为喜欢你的人,到生命尽头也没有放弃你。你喜欢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拒绝你。不像我……”
杰汭正双手插在衣袋里走上楼。从后面走来的坠夜骂他:“你们昨天又怎么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又互相不理了?”
杰汭推开她:“你不懂,你懂什么,这是生来就决定的!”
涟殇还在做蛋糕,精致的莲蓬蛋糕上点着各色果酱,放在荷花中心。坠夜拉着月节甩手下楼。淇与好像还在睡。风棘也正睡着。瑜一又复习了一整夜,他不睡,因为他一睡下,就会梦见瞭倩坐在厅灯下听CD等他。涟殇把早餐推给杰汭,让他享用。杰汭只拿走了一块蛋糕,风棘看见那个点饰着宝石般果酱的蛋糕,知道是涟殇为杰汭做的。他把蛋糕塞进杰汭左手,把他右手的枪猛摔到地上。
“你给我听着,别装作这么漫不经心,她一早起来准备的点心,你无权拒绝!”杰汭懒得理。他提议:“不如我们先一起送瑜一走。阿瑜终于要离开他那个讨厌的家了。”
瑜一的行李只有一些必需品,以及那只黑色布袋。他还有两张家长票,给那些被提前录取的学生的双亲。
“我没有家,”瑜一拉上衣服的银制拉链,“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处是属于我的,就是‘失落的雨季’。离开了这里,我不过是个流浪的人。”
他已决意从这个伤心的城市出走,远遁他乡。瑜一要去的南方城市,每天都有列车。这一次他们要去的火车站不是一个月以前去雨中看风景的那个,而是城市最繁华的车站。是岳俊为他们开车,这人还若无其事地听CD,但他没有随着唱,也没有悠闲地叼起棒棒糖。他的车上堆着今天的报纸:昨天大约六时,我市近郊的天悲山发生断崖事故,目击者称有游客坠下。天悲山现已经被封锁,救援人员正在紧张工作。淇与看见,他把报纸压在椅下,没有递给其他人看。然后把胸前的祈福鸟“潮汐”合在心口,祈祷觉林哥哥能够在山谷里安睡。说起来,淇与和觉林根本没有什么来往。堵车了,他们干脆告别岳俊下车。岳俊不舍地同瑜一挥手,这样优秀的学生,也曾是他的梦想。
瑜一要乘坐的列车,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站。瑜一不像身边的旅客一样匆匆地吃泡面,或者捡起行李到处跑。他走上月台看铁轨尽头,月台喧嚣,但他周围的空气,如无人一样淡静,比北极更冷。二十分钟后,火车到站。瑜一同朋友一一作别,他再也不会回这座城市了。他在这座城市里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声里成长,他一个人坐在自习室彻夜不归,为了逃脱那个家。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男孩问他,你可以帮我的朋友作弊吗,以后他认识了杰汭、涟殇,认识了“失落的雨季”,认识了瞭倩,几天前瞭倩走了。他把这一切留在了这个城市。那个黑色的布袋,被黑色的线系在他的衬衫上。他登上列车,对着窗外挥手。黑色的布袋,在他白色的衣襟前飘摇,脱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背景,独立成一幅纯净的风景……
涟殇已经给海棔发了短信,让他千万不许零霭去餐店,不许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他们走着走着,茫无目的地在郊区晃荡了两个多小时,路上突然出现一个人。
“谁?!”风棘的右手已触到“一寻”,但那个人说:“灵宙的寻猎者,不用紧张啊。”是苍停先生,他独来独往。组织处罚他那次偷袭涟殇的巨大损失,取消了他武者领袖的职务。他向淇与解释:“你们去哪儿?坠夜也该回瞭之结界了,今天我要带她离开。”
淇与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坠夜的,他只带着“残楼”。这些事来得很突然,但淇与保持着固执的坦然。“坠夜,把我左耳的那个耳钉取下来。”坠夜走近他,全身都被他的白色披风围住。她想取下他的耳钉,但拿不动。因为左耳的耳钉,是淇与在加入灵宙的第一天就为自己打下的,已经在他身上停留了超过十年,这枚耳钉已与他的身体连在一起,成为神秘的淇与的标志,如同他的长发。
“不要松手,小夜,这是我的礼物,这样你会让我一直都记住这种疼痛。”坠夜再次握住淇与的耳钉,那一刻,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她的右手上,她拔下了耳钉。他的脸颊边滴落着血,落在白色披风上。月节从风棘那边走过去,把坠夜原来的耳环摘下来,为坠夜带上还沾着血迹的耳钉。剩下坠夜自己的一枚和淇与的另一枚,淇与对她说:“把它们扣在一起!”
淇与带着坠夜来到海边。他的手臂向海平面挥动,在最高点松开,两点银色的光消失在天空。坠夜凝望着远方,苍停问她:“可以说再见吗?”
他的烟只剩下三分之一。武者,应该是完全遵守组织的规制,丝毫不放松的人。苍停应该强迫坠夜离开,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但他耐心地等了三分之二支烟的时间。“将互相喜欢的人拆开,也不是武者之道啊。”苍停低声解释,带着坠夜向远处路上的车走去。
涟殇踩着荒野的秋草赶上去:“坠夜学姐回到暸之结界以后,如有不测,苍停先生会像觉林哥哥保护我一样保护她吗?”突然的一问,连跟在她身后的月节也担心,怎么能这样说啊,苍停是无情的武者,不是觉林哥哥。苍停点了第二支烟。涟殇轻声问:“会吗?”“像父亲一样?我尽量。”
苍停用没有拿烟的手拍坠夜的头,有些像父亲的动作,坠夜的亲人也许还活着,出于对邪教组织的畏惧,他们纷纷与她断绝往来,现在她好像重新有了父亲。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路上向前走,像牧羊的父女放牧归去。淇与的血已经止住了,他自言自语:“现在去哪里?”时间已经一点整了。他们去最近的一家快餐店。
杰汭狠狠咬一口汉堡,沙拉从另一边溢出沾满他的手,他也浑然不觉。月节突然说:“我已经买好了回国机票,现在告辞了。”风棘喊住她,让她说几句送别的话给杰汭,毕竟是他在悬崖上挽救了她的生命。风棘提到杰汭的语气,像说到一个陌路人。杰汭在他的印象里,只不过是冷傲。
月节静了几秒,然后冷冷说道:“杰汭,多谢你,你让我记住了这座城市,有一座天悲山,一处天悲崖,觉林哥哥对我的诺言,就是在那里被你终结了。”月节的话是在恨杰汭。这个不知内情的女孩,她没有明白究竟是谁杀了觉林,觉林又是为救谁而放弃了生命,更不知道什么邪教。
月节和其他人一一告别,乘上出租车,启动。剩下的四个人挤上一辆出租车,想回去。车在红灯前停下,有一个陌生的人敲车窗:“请下来一会儿好吗?放心,很安全。”寻猎者遇见这样的事太频繁了,车流中,他们推开门走出去,风很猛,这座城市特有的下午三点钟的风。陌生人又把他们带到荒无人烟的空旷草地,有旧时的女神塑像,残缺不全的双翅面对夕阳。
“组织正在召唤你,风棘,灵宙尊长决意让你回到本部,请你遵守组织的铁律,走吧,不能迟误一天。”陌生人把自己的灵宙标徽给风棘看,“有一辆黑色的车,是给身为灵宙追逐者的风棘的待遇。”四个衣着一样的人,走到风棘附近,给他巨大的压迫感。这是尊长亲口所下的命令,他没有拒绝的权力,淇与也没有能力阻止,尊长虽然说取消了要严惩他的想法,但决没有说完全不再处罚他。背后有笑面鸟降落,淇与的潜意识让他扔下“残楼”,出手把涟殇与杰汭推开:“快走!快走,涟殇,杰汭,灵宙的精锐力量可能在附近,危险,到远处的树林里躲避!”
他们躲在石桥后面,在桥砖后凝望。四十九只笑面鸟降落。淇与站在他们中,手持“残楼”,木屐不改,长发如初,面前的人向他深深行礼:“勋爵,我们前来迎接您回组织第一部。”淇与忧郁地叹了口气,拉开球拍袋的拉链找出权杖,蓝色烈焰复燃,见到灵宙之焰的寻猎者向他跪下去。在寻猎者们的引导下,淇与走向笑面鸟,上面上有尊长给勋爵的录像。四周的笑面鸟围护着他,升空而去。淇与装出钦敬的眼光,注视尊长录像的他,把右手举到身体左边,贴在窗口,挥动,一直到杰汭和涟殇都看不清了,还在继续挥……
杰汭被零霭的电话惊醒:“瑜一上火车了吗?你们快回来吃饭,我特地让海棔去买了十六种不同的新菜给你们,快回来!”
海棔果然向她隐瞒了一切。岳俊开着车又冲过来:“嘿,杰汭你真的回久域?那我呢?”
他又开始故态复萌地高声唱歌,他什么都知道,“你说你说,我怎么办。”离开杰汭的岳俊,只能是夜决组织中那些挑剔的寻猎者的奴隶。杰汭拜托他一件事:“请把我们带去市郊的机场,不是繁华的那个,是另一个。”
岳俊不知道他要去那个乘客稀少的过站机场做什么。他慢慢开,三十分钟以后,才终于到了。岳俊找个借口避开,看今天的过站航班,下一架是十五分钟以后,去西部高原。
杰汭说:“涟殇,走吧。再见了。”
涟殇微微点头,抱了抱他。航班已经到了。涟殇没有行囊,只有她身为寻猎者的“拨琴”紧随。最后她说:“杰汭,走下去,我们一起。”
机场里突然响起一首优美的音乐。
熄灭的呼吸 寂寞的空气
让你的双手 追逐着我的双手不让它休息
等北极星降落 把过去的尘埃 忘在霓虹
迷路的消息飘零的讯息
像夕阳里的一对小鱼用双翼 写自己的传奇
暗淡的消息秋天的北极
看你黑色上衣 在风中 红色痕迹
秋天的北极星是走失的你
你的双手正牵着我的双手
放开我的消失的黄昏路口
等着你回首看见我
正站在西边的角落
你的双手正牵着我的双手
全世界在看着也未放开过
北极星降落后一定很孤寮
为什么突然将回忆弄错……
飞机已经起飞,杰汭望了一眼就走了。杰汭一个人把枪甩在左手上,跃上岳俊的车,车终于驶向另一个繁华的机场,要飞往百慕大了,法师,再会。涟殇一个人在航班的沉闷空气中,我怎么了?
不可能的,两个星期前不是发作过一次吗?寻猎者对自己生命的判断不会有错,恍惚中有一个飘忽的影子对她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为什么要做寻猎者?你找到了你的自由吗?我告诉你,你没有,你一无所有,你到底在追逐什么?你为什么对抗邪教?”
幻觉中涟殇迷茫地问:“我怎么了?”
那个人突然笑了,笑得温柔而神异,笑中有一丝光芒:“你为自己取名‘殇’,太神妙了,你还不满十八岁吧。你本来是天堂的孩子,却偏偏把自己推向地狱,涟殇,天堂的孩子就要回到天堂去啊……”
幻觉还在继续,涟殇已触不到自己的心跳,也许,就要停止了……天堂的孩子……回天堂……
那首歌,还在唱:
你双手温度
北极星悄然划过
漂流的焰火
我手心悸动
天堂雪早已飘落
点燃的星座秋天的百慕大。
杰汭等着久域的消息。这里是一个信息屏蔽区,任何信号都不能发送。岳俊从远方奔跑来。
“杰汭,杰汭!涟殇,她死去了,为什么?”杰汭没有一点惊惶,一句怀念,嘴角露出一抹淡然微笑。涟殇,我过去一直是这样喊你的,那时候我们看星空。我站在窗户边,你坐在窗台上,任黄昏以后的蓝色天空成为我们的背景。这是今年最大的海啸了。我会说天堂在任何方向,因为是你给了我天堂的方向。
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冰冷,比我用枪放出“极星之落”后更冷,比北极更冷,是一种梦想幻灭的冷。晚风吹过的夕阳最华美。我们是在异国的此时相遇的。你走向了天堂的方向。
我呢,你也别忘了。我要把我的梦告诉全世界,那个可以和我一起做梦的人都不在了,梦,又是什么呢。他向天空微笑,转身走向桥的最高处,迎向百慕大岛最苍凉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