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谷清心镜,白云幻化的白鹤作一飞冲天长鸣,转眼化作金色鲤鱼纵跃而下,翻滚的云海转为海浪奔涌至脚边,张牙舞爪的拍了九清一脚沫子,九清倚着老柳树弯曲的恰到好处的树干,将杯中琥珀色的甜酒一饮而尽后,微眯眼睛。
清心镜镜义为静思己过,九清浑浑噩噩的,想自己哪里错了。
她乃如今天地间仅存的三位一代神君之一,身负时间与空间两项法则之力,掌管荒芜之境三十二界,自神魔大战后闭关二十万年难敌心魔,被司寻介绍到涯谷清心镜中。
这是她于清心镜中第八百年。
无人说话,无事与做,整日看镜中瞬息万变的景色思考己身。
这里的镜灵是个妙人,她用意境酿酒,一滴可饮出百年感慨,九清抢了三坛,刚饮尽最后一杯,深感无趣。她整理好并不乱的衣裙,冲没有人的远方拜拜,无视涯谷每镜之中结界,撕开空间出了涯谷。
天地间,自一代神君陨落后少有其他世界,如九清的荒芜之境和九霄的涯谷皆已日渐衰败,而开天辟地建立秩序的天帝纵然身陨,他儿子的儿子如今却地位稳固,联合了凤凰一族管理天地间事,自称天界,享各界朝拜。
九清从神魔之战后闭关梦崇府二十年,又在清心镜八百年,一出门只觉天地间灵气稀薄,浊气翻滚,不由皱眉,嗅到九清气息的司寻翩然而至,将九清堵在下凡间的轮回路上。
司寻身后雷声滚滚,显然这只天兽心情不怎么样。
“清心镜百年清修很有些好处,本想着多走走轮回之路将心魔彻底压制……”九清拿出自己很擅长的高谈阔论。
“你放屁!”司寻咬牙切齿:九清不是下凡找九霄我命都赔出去!
司寻是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天兽,平日爱好读书论经,一袭白衣颇为儒雅,神仙中名气不小,九清心想自己气人的能力不减当年,还是能一句话把司寻点起来火,很好。
与司寻在轮回路上说话的功夫,雷声愈发沉闷,颇有些渡神劫的气势出来,九清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谁在渡劫,脸色猛地一变,她翻身祭出自己的双剑头也不回的冲着天宫去,其气势如同去找天帝打架。
司寻赶紧也掐算了一下:原是如今天帝的儿子镜溪在渡劫,他虽是天地间少有的寒潭晶龙,却不过三万岁,现在就历神劫,也不知是谁嫌他命大撺掇的。猛地,司寻脸色骤变,慌忙跟在九清身后往天宫去,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熟人,看样子都是往天宫去的,年纪大见识多的皆表情严肃,只有小神仙们或艳羡或开心的小声与同伴讨论,司寻跟九清跑的有些气喘。
紧赶慢赶终究是赶在了第一道雷劫下来之前,九清将自己的双剑收回发间,整理好衣裳,有模有样的走到天帝面前,这届天帝比她要小三十三万岁,他顾不得九清,略有些焦急的盯着远处自己的儿子。
天帝身后,凤凰一族仅存的神君凤却与九清拱手,他是个无情无欲的老家伙,与九清母亲同属一族,掌管法度的法则之力,九清将面上表情敛之又敛,回礼。
“九霄重入轮回,被我磋磨的几回不曾得道,这次倒投了个好胎。”九清看远处处在雷劫中间的镜溪,与好容易追过来的司寻传语。
“你疯了吗,凤却在这。”司寻眼神示意九清,他的修为在凤却面前不太够看,便不敢多说,九清忍不住的笑,好一会儿回他。
“九霄由天地孕育而生踪迹不好寻,气运又好,旁的神仙散去修为重入轮回二十万年怕是一丝气息都不会有了,九霄呢,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投胎,若非我与他耳后一滴含我六万年修为的心头血,我想都不敢想他竟投胎成天帝的儿子,寒潭晶龙,开天辟地来仅有三尾,除去魔界那条被我斩了,两个都是掌管法则的神君,九霄啊还是九霄。”九清说着,笑着,周围的空间略微扭曲,司寻忍不住走上前去想安抚一下九清,被她躲过。“司寻不必劝我,我先前就发过誓,我与九霄之间只能活一个。”
司寻咬牙切齿的琢磨怎么把发疯的九清控制住,却见她自己收了神通,悄悄的退出了人群,司寻赶紧又跟上去。“祖宗哎,你又要干什么去。”他才不信九清会放弃纠缠。
“你是天兽还是我是天兽,你就不能动脑子算算等会儿九霄被天雷劈到哪里去,我打不过凤却,还是守株待兔去吧。”
九清不耐烦的直冲魔界了无城,她真身乃凤凰与天地煞气所生的无属性凤凰,于魔气包裹的了无城中无甚感觉,司寻却是天地孕育的天兽,在了无城中若离水之鱼,脸色渐渐难看,九清将随手摘到的树叶化成须弥世界,又用空间之术挪来些外边的灵气塞进去,让司寻进去缓缓。
八百年不见,九清的法则之力竟已进步如此,司寻感受周围似真似假的环境,看着似幻非幻的九清。
“别看啦,清心镜那小镜灵挺有意思,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能进步这么快,八百年都快赶上我闭关两万年了,但是仇,该了结还是得了结。”九清道。
2
魔界在二十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损失惨重,十位魔君死了九个,还有一个重伤不愈,十几万年前也陨落了,此时了无城中新的十位新魔君皆为十几万岁的小孩,能耐在九清面前看都不够看,九清随意的找了个偏僻地方精心布置了一个除了凤却几乎没人能感知的结界,与司寻等着九霄被天雷劈下来。
没白等:寒潭晶龙本体本应雪白,龙鳞如冰片,此刻九霄不像寒潭晶龙,倒像个黑色的魔龙,一摸一手的黑灰。
司寻没想到天道对自己亲儿子也这么很,目瞪口呆的看着九清将九霄化作人形。
“你又忘了,他耳后有我一滴心头血,带了我六万年修为,天道看我如看仇人,就差亲自化形了结我了,此刻闻着点味不得可劲儿劈?这转世的九霄——镜溪,不过是个三万岁不到的屁孩,没劈死可真命大。”并没有愧疚的九清将袖子挽好,开始帮九霄治伤。
这也并不算天道小心眼,九清年轻时候曾用禁术将整个荒芜之境的灵气与气运绑在自己身上,大大违反了天道,若非九清身子骨硬家世又好,早就被天道劈死了。
朦胧中镜溪觉得有东西在自己身上来回的拨弄,这东西纤细柔软冰冷,有些像女子的手指,可女子的手指哪有这么凉的。他睁不开眼睛也动不了,只能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痛从他神魂之中涌出又被手指的主人平息,慢慢的他睁开眼冷冷说道“下去。”
“估计我们的镜溪殿下还以为这是在他的镜宫,我没准是个不要脸的爬床的女仙。”九清将手浸在冰泉水中,待双手冰冷后重新在镜溪身上帮镜溪梳理体内因天劫受伤的经脉,伤很严重,九清不得已祭出自己藏在一魂之中藏着的三滴寒冰髓。
寒冰髓这东西迄今为止,天地间只有三滴——一条寒潭晶龙死后化成一滴,镜溪的神魂瞬间亮如白昼,这一滴下去莫说雷劫伤,死的也活过来了。
镜溪起身后防备的问九清“你是谁。”动作颇有些一言难尽。
“荒芜之境,神君九清,你我之间有段缘分未尽,我来寻你了结一下。”九清不理会镜溪那点不够看的挣扎,将他定住展平铺回床上。
小白龙被气的直翻白眼,差点过去。九清假装看不见,直到检查镜溪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后才将他放开,估计是气得狠了,镜溪起身后并不说话,独自坐在角落打坐,身上隐隐透出雷劫之势。
司寻看的心惊肉跳,小声道“九清,你怎么不一样了。”
九清将空间分离开,让镜溪单独呆着,似笑非笑的回问司寻“我抽他鞭子,毒哑刺瞎他,骗他,与这有何不同?”
她所说之事乃九霄前几世轮回中的遭遇,九清或投身成严苛师傅,或投身恶毒主子,总之无不将转世为人的九霄折磨到死。司寻回想今日所见,摇头道“不,神君转世轮回本该体会人之苦辛,你于他严格也算助他修行,何况九霄天生地养,那些经历不值一提,但今日你对着镜溪起了杀心。”
“玩够了,了结有何不可。”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与九霄……”
“杀母之仇,刻骨铭心。”九清干脆利落打断司寻“九清二十万年受心魔折磨,只因九霄包庇蛊流依杀我亲母,蛊流依被他藏起至今未死,上天入地,我活着就为了杀他们这对狗男女!”
“尖酸刻薄,不分主次!”司寻忍无可忍,“梦崇府衰败如此,荒芜之境已无主事神君,你格局怎么小到追究这些情爱了?还狗男女,你这是心魔进了脑子吧。”
谈话不欢而散,司寻不愿和九清一起,怒气冲冲的冲到镜溪那边生闷气,小白龙睁眼瞟了瞟司寻似乎想说什么,也被司寻瞪了回去。
真有意思,九清沉思半晌,换上一件规矩些的衣裳往天宫寻天帝,路上九清想着司寻的话苦笑,司寻有句话说的很对,九清的格局小了。
五万岁的九清梦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神君,熟练掌控法则之力,将荒芜之境管理成天地间最繁荣昌盛的三十三界。十五万岁的九清则在发扬梦崇府之余想着如何让九霄多说两句话,这个人太无趣,整日板着脸,以后有了孩子随他可不好做荒芜之境的主神君,太严肃了吓坏其他人,二十五万岁的九清满脑子都是为荒芜之境惨死的神君们报仇,杀光魔界,到如今,她只想折磨九霄和蛊流依。
大概是人老了,忍不住回想自己的过去,那点子年轻时候不放在心上的执念便愈发强烈。
心魔嘛,总是求而不得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