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来都是客,分宾主落座。贵客到了,什么时辰都是吉时,靡靡之音响起,笙箫琴瑟,寿宴正式开始。
观上的宴席,自不是酒肆食楼的吃法,一言以蔽之,就是寡淡,清心寡欲的寡,淡泊名利的淡。荷塘小炒,凉拌三丝,最荤不过豆腐,看着桌上的吃食,茱萸观的小弟子们会心一笑,冲着玄芝挑了挑大拇指,宣凭不禁对这位师姐刮目相看。
从码头来显如观的路上,玄芝特地带小伙子们到奉显镇的闹市上饱餐一番。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却足够可口美味,蓖蓿山的特色小吃,牛肉锅盔牛肉油茶。玄芝还专门叮嘱,管够吃饱。小伙子整起来风卷残云,一点不含糊,时间没耽误,人人还喝了杯消食茶,这才踩着点到观上。
宣凭一众,如大家闺秀般,优雅地品尝着充满夏天气息的“美食”,还相互点头称赞,惊掉一众宾客的下巴。
同样的宴菜,有人吃不下,有人吃得香。
黄金白玉大郡主乔摘雪,扒拉着盘中的黄金莲子白玉藕片,一脸苦瓜像。她不禁怀念起草原上的手扒肉烤羊腿,对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向母妃王爸保证完成拜寿任务,产生了巨大的自我怀疑。
那个帅气幽默的少年,就坐在她背后不远,乔摘雪想多看上几眼,却不好意思频频回头。
狐耳猜看出小郡主的心思,他眼中一亮,手伸进腰间的鹿皮囊,摸出两颗奶糖,放在碗中推到乔摘雪面前。
小郡主双目放光,莞尔一笑,嚼着奶糖,还是家乡好。她望向粉黄透白红的荷花,怔怔出神,萌化的少女心,如花骨朵儿般情窦初开。乔摘雪无意地揪下奶糖一角,信手丢进荷塘里。
桂美奂摆弄着碗里的豌豆,只想着一件事,阿爸的头疾。什么茱萸观弟子,宣与不宣,有凭没凭的,她全然不在乎。
姑娘时不时地看向显如真人,貌似真人心情大好,自己有事相求,真人能痛快答应吗,又或者,会不会打扰真人的兴致,而适得其反。可阿爸才是更重要的,桂美奂夹起一粒豌豆放入口中,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准太子妃紫棠公主萧葚,拈起一片西芹,闭口轻嚼,觉得十分爽口轻畅。她嘴角一勾,想到自己多年来心诚志诚,总算皇天不负,即便那孩子的身份有待证实确认,但总归上苍开眼,神明眷顾,忽然间觉得自己有好多事情要做。
尤五德自顾自地咂摸着一盘盐水蚕豆,慢慢咀嚼,细细琢磨。他从萧葚描述的有限信息中,建立不起殿下和这个孩子的联系,且不说空间上相隔千里,单论时机与场合,自己与殿下几乎形影不离,虽时隔多年,却实在检索不出,与生孩子有关的蛛丝马迹。
尤五德瞟了眼一旁念中带笑的公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是容貌相像的巧合罢了,更多的还是放不下的念想。
树杈发簪的道人,对一盘腌萝卜酱黄瓜来了兴趣,怎么嚼怎么觉得有滋有味。他看向被自己掰开的青花瓷碗盖儿,不禁笑了笑,仿佛参透其中奥妙。
宣凭明显觉得,有很多束目光,时不时地从人群中投来。看就看吧,没爹没娘不是天的错,生着人家愿意看的模样也不是自己的错。
水榭外的荷塘中,窸窸窣窣,花茎歪动,宣凭耳廓微动,瞥向水面,除了荷花荷叶荷梗,再无其他。
少年人继续想自己的心事,马。码头上见着的那两匹马,怎么那么骏,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黄里透白,金镶银,白中泛黄,银包金,宣凭忍不住慨叹大自然的玄妙。
恰巧那骑马的姑娘也是来拜寿的,宣凭偷瞄了几眼,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搭讪攀谈,套套近乎,再瞅瞅那两匹宝骏良驹。好想摸一摸,如果能骑两圈就更完美了。
这几日,先遇着灵猴,又见到宝马,该是个好兆头,马上封侯?封不封侯的不打紧,武举大比入冠霞门才是真。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啊,少年人心无旁骛地盘算着。
哗,水声巨响,惊吓各怀心事之人,水花溅了宣凭满脸。一只庞然大物,从荷塘中窜出,蹦到海西部盟折多部的餐桌上。它通身乌黑发亮,明黄诡谲的警告色斑纹十分扎眼,不是剧毒,便是凶猛。
巨兽跃起时,体长高于人顶,甩头摆尾,扭动身躯。乔摘雪吓呆愣在原位,巨兽一个甩尾,正抽在狐耳猜肩头,勇冠尽海东西的猛士,猝不及防,横飞出去老远。
巨兽的模样,鱼非鱼,蛇非蛇,胖大宽扁的身躯上还伸出四肢,两臂双腿,每只手脚竟有五根圆乎乎的指头。它哇哇唧唧,与花容失色的乔摘雪面对面。
“大宝宝!”有小道呼喊。
“糟啦,大宝宝又要吃人了。”没人啃声还好,这一句话出来,人群中一阵骚乱,桌椅板凳翻到,盆盘碗罐坠地,稀里哗啦。
骚乱间,大宝宝哇哇唧唧对着乔摘雪,呼哧呼哧地挪过去,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能吞天噬地。
“啊……”刺耳的呼叫声,振颤尖啸,简直能冲上九霄,众人缩颈掩耳,无不惊骇。大宝宝也被吓着,后腿一蹬,直扑乔摘雪。
高傲的姑娘此刻也顾及不了形象,侧头扭脸,紧闭双眼,双手挡在面前。
“啊……啊啊,啊。”嗓子都扯破了音,巨兽却没有和自己有任何接触。几息之后,乔摘雪仗胆从指缝中瞄看,只见一个宽阔的背影横在自己身前,有点熟悉却那么帅气。
她缓缓放下手臂,啊的一声,从座位上弹起,倒退几步。一个蠢萌蠢萌的扁脑壳在那少年人的肩头耳腮蹭来蹭去。
玄芝暗叫不好,人是自己领来的,寿宴还没吃完,若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师傅那如何交代。赴宴之人全都卸了兵刃,手边除了餐具,全无应手的家伙。不得已,玄芝单手反握一双竹筷,抽身正要上前,却被显如真人拦住。
“师傅,这……”玄芝焦急疑惑。显如真人摇头不语,只是看着宣凭,竟毫无担忧之色。
“哇哇哇,唧唧唧。”被宣凭半空中抱住的大宝宝,此刻在他怀里像个乖宝宝。宣凭搂着它,大宝宝短粗的手指也拢着他。
宣凭满身全脸,湿漉漉黏糊糊,他用肩头蹭了蹭眼角,抱怨道:“你可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