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如观。
寿宴在后花园举行,园内柳林成荫,水榭滨塘,五月节又正是赏荷的好时候,不冷也不热,不晒又不阴,心平气和之人,自是惬意,奈何拜寿来客,各怀心事。
八方宾朋,汇聚一堂,相互见礼,客套寒暄。当然,相见分外眼红的除外。
“拜见太子妃……公主殿下。”大将军尤五德躬身行礼道。
“尤将军不必见外,叫我萧葚就好。”
“本可以叫声弟妹的……”尤五德唉声叹气,不住地摇头。
“过去就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向前看。”萧葚苦笑着安慰。
“边境巡防,有机会深入邙戈雪山,我还是会让人留意,可……”尤五德摇了摇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真人的寿诞,会来一位特殊的客人,你帮我瞧瞧。”萧葚说得清楚,尤五德却不明所以,只能随着点点头。
十五年前,琵琶冰原失踪的八千炽燎军,并非一个活口没有,至少尤五德是其中之一。准太子赵铉赫孤军断后,进入冰原前,尤五德因督办粮草不利,被革职查办,从八千人中剔出来。军务失职,只是个由头罢了,是人就有私心。尤五德是最早追随赵铉赫的心腹亲信,准太子都时不时喊他一声大哥,尤五德更是忠心耿耿。
大军后撤前夕,家中来信,妻子难产,孩子奄奄一息,娘亲命悬一线。大战在即,尤五德咬碎钢牙,还是决定坚守战场。也不知赵铉赫是怎么知道的,给他扣上一个督办粮草不利的罪名,革职查办,撵出军营。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是太过温情。
后来,八千大军踪迹全无,准太子生死不知,尤五德痛心疾首,堂堂八尺的汉子几度哭昏过去。他后悔自己没能在铉赫身边,也许自己在当场,无论如何也能保太子周全。
老皇帝没有怪罪,反而委以重任,便有了西北境戍边大将军。尤五德的能力人品毋庸置疑,老皇帝对他的提拔,也为留个念想。
赵铉赫治军甚严,奖罚分明,但私底下与亲兵亲信,哥们儿弟兄打成一片。将士们一向称萧葚为太子妃,甚至有的还喊嫂子弟妹。本想一战凯旋领功请赏,回来只等着吃喜酒,哪里料到一切灰飞烟灭。
“公主、大将军。”有三人过来躬身施礼,齐声颂道。个个周身藻绿锦袍,头戴朱绳乌纱官帽,银线暗绣的侧耳倾听麒麟纹,若隐若现。
“几位千户大人,不必拘礼。”萧葚欠身说道,尤五德微笑致意。
“大将军,王爷让我等带话,海东海西两大部盟将与朝廷修好,待茶马贸易恢复后,大人催办的马匹会尽快到位。”浪淘沙说道。
“好!谢千户大人,谢王爷。”尤五德一拍大腿,兴奋道。
天听司自设立之初,太祖便定下,一个大司座配九名干将的架构,百余年不曾更改。老皇帝赵乾康登基后,天听司重新听命皇权,人员多从军中选拔,尤其是探马斥侯营。
摄政王赵乾治接手天听司后,人员几经遴选更替,才固定下如今的阵容。大司座颜眉空,手下九员得力干将,各取名姓单字,以词牌名代称,分别是二仙、三沙与四花。
二仙,从三品大都统,醉思仙,鹊桥仙;四花,从四品统领,蝶恋花、叠萝花、海棠花、后庭花。还有前来向萧葚见礼的三沙,正四品千户,浪淘沙、天净沙、浣溪沙。
绿林道讲话,如果朝廷操办武林大会,天听司恐怕要占去前十名,二仙三沙和四花,九个人全部出自历届武举大比,皆授冠霞门弟子封号。
“得,那桌已经抱团了。”案条司都虞侯姜望,嘴里嘎嘣嘎嘣,嗑着瓜子说道。
“等……等那……那谁挂了,皇帝皇后太子不都在咱们这边,大……大都统的大哥二哥,水旱两路将军,听牌必胡,分分钟就把那群人全都咔……咔嚓了。”卞常结结巴巴,不服不忿。
“三位意下如何?”姜望侧头问铁三角勾股弦。
“还是想要比上一比,看看三沙的剑快,还是我们的兵刃快。”勾说罢,对着股和弦挑了挑眉,傲气十足。
铁三角,原本江湖人士,说好听点叫绿林好汉,直白些就是山匪凶徒。奈何武功高强,称霸一方。被案条司相中,许以厚禄,招入麾下,成为区益的爪牙。
“海西部盟,折多部,黄金白玉冰雪大聪明铿锵雪莲大郡主,乔摘雪,勇冠尽海东西大将军,狐耳猜,尊驾到……”一个酒糟鼻扎眼的中年道人在宴堂门外,扯着嗓门报号。
黄白锦衣的少女,眨了眨眼,对他的调门儿颇为满意。嘴角痣一撮毛的黑脸将军,挑了挑眉,弹出一块碎银子,酒糟鼻道人双手合十接住,点头哈腰,顺势塞进袖里。
堂内众人,有的惊诧,有的不屑,还有的漠不关心,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三人的举动,正巧被出恭归座的一人撞见,那人见状,手捻须辫,眉梢一挑……
“呦呵,这妞不赖啊,是大统领的菜。”案条司姜望奸笑自语。
乔摘雪昂头挺胸,踱着小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享受着众人的注目礼。
“有什么好得意的,海西的牧场哪里有咱们海东的大。”有个不服气的声音,嘟囔着。
“琼波扎雪,就琼波扎雪,还换个萱国的名姓,真有意思。”
“勇冠尽海东西?狐耳猜?要我说胡扯才是,再勇能勇过阿爸?大萱国都未必有比阿爸厉害的人。”一个麻花辫少女撅嘴说。
“美奂,与我们无关,不用置气。”另一个年长些的少女安抚道。
两个少女都佩戴精致华美的头饰,图案一致,喙向东方,侧头展翅,火焰背光金鸾雀。她们面前的桌签上,赫然写着,海东当金部。
堂内靠墙根,不起眼的位置,有一小桌,坐着个衣着朴素的道人,道袍都洗得脱色,灰白相见的发丝,拢攒成髻,发簪像是一根地上随便捡来的枯枝杈。但此人五官端正,仪表堂堂,一对玉耳,耳廓微动,辨听凡尘纷扰;一双金瞳,犀利深邃,洞悉世间繁华。堂内,百十号人,被他尽收眼底,八方口音,全都拢听耳中。
当堂内众人的注意力,被报号小道的大嗓门吸引时,道人的目光却没放在靓衣俏容的海西郡主身上,反而盯着麻花辫少女,桂美奂。
道人一怔,眯眼皱眉,倒吸一口冷气,定了定神,却不住地摇头。
“吉时已到,寿宴开……”还是那大嗓门中年道人,长音高呼。
“始”字还没出口,被一人厉声喝止。那人飒爽英姿,身穿姜黄勾边黛褐锦缎道袍,高声道:“且慢,贵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