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入水,宣凭下意识地提足一口气。水没过胸口后,却突然一顿,脖颈以上留在水面。宣凭两腮鼓起,活像一只箭毒蛙。
噗的一声,他将口中之气慢慢放掉,以免被外人看来滑稽,即便千钧一发,同样要有气质,更不能输气势。
正午时分,水温正暖,混沌了几日,浑身粘黏,泡在又清澈又暖和的水中,竟有那么一丝惬意。宣凭只觉左肋鲵形胎记附近,蛰痛明显,其余并无大碍。
事发突然,满场惊骇,所有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快,拉他上来……”阿美嘶吼道,却被勐拓纠缠。
“美沙努班中了萱人迷魂毒,快把她拉下去。”勐拓对着守卫大喊。
本来是阿美拖住勐拓,现在反过来,他却死死拽住阿美。不远处几个迦龙族战士也不知所措,勐拓的几个手下却冲上来,将阿美架走。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阿美嘶吼,奋力挣脱,却终究抵不过几个男人的力量。
这么一耽误,不过几息工夫,水中骤变,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原本清澈的水中,有黑影快速聚集,闻着血腥味的食人怪鱼,整编汇合,组成一条硕大的水下恶魔。它们从水下浮上水面,翻腾跳跃,露出鲜红的腹部,像沸水中一团聚之不散的凝血。
“凭子!”四个小弟兄奋力扭动身体,挣扎着,猪笼只是晃了一晃,无助而乏力。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骇人的景象所吸引,阿美趁那几个拉扯她的人不注意,挣脱束缚,狂奔向宣凭,她正要跳入水中,又被美沙巴瓦的卫兵拦下。
“宣凭……”
阿美无助地呼喊,这是她第一次叫出宣凭的名字。
宣凭左肋的伤口,汩汩冒血,鲜血遇水又如青烟般飘散。摇曳中一抹红,仿佛在像死神招手。蜂拥而至的“死神”却不止一个,争先恐后,扑奔而来。
宣凭没有看向水中,而是望向岸边四周。他是众目睽睽的焦点,所有的目光在他这里汇集,宣凭仿佛能看清所有人的表情,又能透过这些表情,直视人心。
有惊恐万分、有于心不忍,有杀之而后快,还有诡计得逞的狞笑。岸上的面孔,即陌生又熟悉,或者说此乃世间常态,只是许久未见。
三年前,还在茶坊跑堂时,小小年纪的宣凭,见遍人情冷暖、世间百态。真如说书人常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宣凭迷惑问先生,先生却轻描淡写道:“芸芸众生相,就这个鸟样。”
有好有坏,时好时坏,见怪不怪。于某些人而言,是件好事,反倒能找到自己。尤其对一个男孩来说,扛得住压力,受得住委屈,经得起摔打,比什么都好。特别是宣凭这样的,要想找到亲生父母,所经所遇必定良多,有很长一段路,需要独自前行。
如果问先生给予宣凭最宝贵的财富,不是养育之恩,也不孜孜教诲,而是这种看似不经意的点拨,让宣凭慢慢积淀出自己的心性,成为战胜一切的法宝。
宣凭暗自一笑,魂归当下。他微闭双眼,感受着水面下的异动,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身体深处升腾而起,汇聚于鲵背驮龙胎记之处。少年人双瞳暴睁,念力外泄,水中仿佛出现涟漪。
围拢在猪笼外的鱼群,悬浮水中,缓游静漂。几条大个的头鱼,靠近宣凭左肋飘荡的血烟,鱼唇轻触绯红,却陡然掉头,好像被烫了嘴。
猪笼三尺内,没有一条鱼敢近身,几条头鱼仿佛受到某种念力的控制,围笼绕游,越来越多的鱼加入进来,游速同步,方向一致。
须臾间,一股鱼漩涡在水中形成,宣凭丹田叫力一团混元气,鱼群游速加快,如疯如癫。
在岸上众人看来,所有的食人鱼竟然腹上背下,翻身倒游,宣凭像浸在一团火焰中,又好似落入血盆大口。若非,宣凭手脚被困,仿佛经他仙人一指,众鱼便会窜水而出,如箭如镖。
众人看不清的是,每一条鱼都龇牙咧嘴,露出瘆人利齿,仿佛任何靠近宣凭的活物,都会被它们撕成碎片。
“嚯!”
宣凭暴喝一声,鱼群溃散,消失不见。岸上众人,抻头踮脚,冷不丁忽觉一股气浪袭来,惊出百十个激灵。
站在美沙巴瓦身旁的巫师,身形一颤,心中骇然,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巨蟒图腾的方向……
观众们拭目以待许久,却未等到血腥惨烈的场面,心中难免有些失望。离着最近,也看得最真切的是茱萸观的四个小弟兄。
陈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却面露喜色。小柚子咽下口水,放声大叫:“鱼龙之力,鱼龙之力,鱼龙之力……”
其余三人也跟着呼喊起来,嗓音越来越急促,叠合共鸣,振聋发聩。
“宣凭!”阿美挣脱守卫,跳进水塘。守卫们吓傻眼,忙跟过去,将阿美和宣凭一同打捞上岸。
阿美抽出守卫的佩刀,斩断绳索,将宣凭解救出来,她又撕开裙摆,绑扎宣凭腰间伤处。宣凭张开双臂,任由阿美操作摆弄,阿美在宣凭腰间,环来抱去,最后在左肋上系了一个蝴蝶结。二人不远处,勐拓瞪红双眼。齿间嘎吱作响。
宣凭瞟了眼肋下,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没事吧?”阿美埋着头问。
“这算啥?咱俩前两天,遇到的比这刺激多了,可惜你昏迷不醒,没瞧见。”宣凭乐呵呵地说。
“我知道。”阿美抬起头,与宣凭目光交汇,脸一红又撇过头去。
“你知道啥啊,你知道,你知道?!”宣凭反应过来惊问。
“嗯。”阿美又低下头,小声回答。
“你不是……”
“是,半昏半醒,只是动不了,说不出。”
“你冷得发抖,我抱……你知道?”
“知道。”
“喂你鳄鱼肉糊糊,你知道?”
“知道。”
“我见你脉象微弱,好不容易偶得紫蛙毒,又怕你经受不住蛙毒,情急之下,我用舌尖试毒后,才将其送入你舌根之下,你还咬住了我的舌头,这个你也知道?”
“什么?你用舌尖试毒,直接送到我嘴里?我还咬住了你的舌头?!”
宣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