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茶坊,先生会根据客人的年龄和身份选段子,年轻人多就讲人蛇爱恋,中年人多就讲英雄好汉,老人多就讲权谋诡计。”宣凭讲得津津有味,鳄鱼肉串烤得呲呲作响。
“你可能会问,如果小孩子多,会讲什么?”
“石头缝里蹦出的猴子传说?还是脚踩风火轮的红肚兜?”
“都不是。”
“小孩子不喝茶,哈哈哈……”宣凭把自己都逗乐,小莜仍旧闭着眼,脉象时稳时乱。
咕噜,咕噜。小莜的肚子叫了起来。
“来来来,香嫩多汁的鳄鱼肉,最好这块给你。”宣凭拿来肉串又顿住,怎么让小莜吃下去,是个棘手的问题。
宣凭看了看四周,有瞥了瞥背囊剑鞘,无奈说道:“非常时期,非常办法,朗朗乾坤,神明在上,咱就不讲究了。”
说罢,宣凭打开水囊,灌了几口水,嘴里咕嘟半天吐掉,如此反复三次。这才卖力地撸起肉串,反复咀嚼,直到炙烤的鳄鱼肉在嘴里变成糊糊。
宣凭取出装药丸的小瓷瓶,火上燎了燎,又用水冲了冲,将肉糊糊含在瓷瓶上。他轻轻敲开小莜的嘴,一点一点喂下。
“与你们饶国隔海相望是大萱,大萱之前是大茂,大茂前朝是大蒿,大蒿再往前捯是大蔚……”
“大蔚有个糊涂皇帝,百姓遭灾,挖草根,吃树皮,不少人活活饿死……”
“大臣呢,就向糊涂皇帝报告灾情,说起百姓吃草根树皮充饥,还有少人饿死,皇帝大怒,就问‘百姓没粮食吃,为什么不吃肉粥?’你说好笑不好笑?这皇帝是不是缺心眼儿?”
“所有说,这肉糜是好东西,咱这个就叫迦里山鳄鱼羹,你觉得如何?”
宣凭边说边喂,耐心加小心,小莜一点点吞下,气色都好了些许。
“这也就是跟你不熟,要是香茗、危危、摘雪、小青她们的,我就不见外了,特殊情况,特殊手段,无缝衔接,还方便省事。”
“你可别嫌弃,再讲一个故事……”宣凭又吞下几块鳄鱼肉,边嚼边说。
“说比大蔚还要久远的朝代,有个昏庸无能荒淫无度的皇帝,他吃葡萄又嫌吐皮吐籽麻烦,就找来年轻貌美未出阁的女子,把葡萄籽和皮吐了,葡萄肉喂给他……”
“我是什么意思呢,我也是如假包换的纯情小丫丫,人也挺……”宣凭脸红,一顿。
“这样说吧,我在海东有个认的妹妹,桂美奂,那小姑娘又机灵又俊俏,为什么我俩认兄妹,因为我们长得超像,你懂我意思吧?”
“所有呢,只要能把眼前的困难克服过去,咱就特事特办。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活下来就好。”
“先生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就是小节。”宣凭说着,又喂下一些肉糜。
将最好的鳄鱼肉都喂给小莜后,宣凭自己才吃起来,好在鳄鱼尾够分量,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扑灭火堆,宣凭背好小莜,二人再次上路。找到还阳花,待小莜苏醒,二人才能借助小莜对山区的熟悉,找到迦龙潭,找到山民的聚居区,与三千萱军汇合。
吃下“鳄鱼羮”的小莜,身上又变得冰凉,额头却烫手。宣凭找来些树叶和藤条,编出一件坎肩穿在身上,整个人轻松踏实许多。
巨蟒引二人进入一片秘境,草木高密,前路难辨,树冠上艳阳依旧,树下行进却黑暗潮湿。一路之上,偶见蛇蜕,宣凭喜忧参半,喜的是,方向没错,忧的是,其余的大蛇有没有吃饱。
走了半晌,二人在一处清泉旁休息,好在山中活水不断,甘甜清冽,果子不敢吃,好歹混个水饱。
宣凭将蓝色三海马徽记方巾浸湿,擦拭小莜额头后颈,帮她降温。
“危危……”宣凭摇摇头,叹了口气,“救人于危难之中,危危不会怪我。”
背囊里的药丸,恐难对症,或是药力不足,小莜始终没有明显好转,如此下去,性命堪忧。
“呱呱。”
涓涓细流之声中夹杂几声蛙叫,宣凭循声张望,却只闻蛙声不见蛙身。
“箭毒蛙?”宣凭眼神一亮,想起山货铺老板的话。安顿好小莜,侧耳细听声源。
“呱呱。”
叫声细小轻微,从一片阔叶下传来。宣凭凑上前去,轻轻撩开阔叶。叶下,水生莲萍大如圆盘,上面趴着几只小小蛙,大不过核桃,色彩鲜艳,红橙黄绿青蓝。
“红橙黄烈火之毒,绿青蓝寒冰之毒,紫……”
“玩我呢吧?”宣凭看了又看,独独没有紫色,瞬间觉得被命运无情戏弄。
“就你们几个?凑不出葫芦小金刚!”
“……也凑不出迦龙珠!”
宣凭心口堵得要命,愤愤不平后,又不禁吟诵起来:“日照迦里生紫烟,追到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六个蛙里没带紫。”
“投子认输。”宣凭冲着天空拱手,拜了一拜。
白高兴一场,宣凭重新坐回小莜身旁,又擦了擦她的额头,说:“别气馁,人帅自有天帮。既然救了你,好人做到底,找到还阳花,生死在一起。”
宣凭揪开水囊,准备再给小莜喂下一些清水。一路之上,宣凭定时喂水,小莜虽无法自行饮下,大部分水也从嘴角流出,但聊胜于无,避免因脱水而病情恶化。
水囊的木塞刚刚打开,一个活物跳到宣凭的手背上,紫身黑斑,光亮湿润。
“找你你不来,自己送上门?”
“矫情。”
宣凭一笑,却不敢动,生怕惊扰紫蛙,山货铺的掌柜说,蛙毒在其背,金木火土不可触之,否则只有毒而无奇效。掌柜的一面之词,是否可行,不得而知。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如果有,那就再拼一次,如果没有,这就是第一次。
宣凭打定主意,屏住呼吸,手背慢慢靠近嘴唇。紫蛙通人性,竟也不躲不闪,只是眨了眨眼。宣凭探出舌尖,轻轻舔过蛙背,一滴晶莹黏稠的蛙毒摊在舌尖。
事发突然,千载难逢,没给宣凭任何思考的时间。少年人担心蛙毒化掉,也怕剂量不够或浓度不足,已然来不及接力转换。
他仰头静置片刻,只待蛙毒渗血发作,方能以身试险。五息之后,舌尖酥麻,凉凉涩涩,心却砰砰直跳,宣凭努力分辨,确认只是紧张,并非毒发攻心。
紫蛙歪头眨眼,看着面前少年,奈何它无甚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还是哭笑不得。
十息已过,宣凭并未察觉出异样,微微提气,眼望苍天,眨了三眨,算是通告神明。他轻轻掰开小莜的嘴,眼一闭,心一横,将蛙毒送入舌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