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寒,月寒,星辰也寒。
塞北的天,十之八九浴于风雪中。
檀川下意识裹紧了些身上这件他在是景明郡府最厚的大氅,余光望望已经睡熟的秋水,摇头笑笑。
她为什么会如此乖巧地随我同行呢?毫无城府?一个堂堂处于大初皇城中能在三十万禁军眼皮底下混得如鱼得水的风月之地,便就是只飞虫也并非一般地左右逢源。
何况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花魁?
檀川轻轻拍着脑壳,想不通啊想不通。
前方忽地传来盘问声,檀川拉开帘子一角,看车夫应答,不留神竟被它溜进来了几片晶莹雪花。
好似美人含情脉脉之眸。
原来是到了塞外佳人一绝的寒原枢纽之地。
一座雄关一座城。
“料是寒原的十八骑,并没想为难我们,”他顿了顿,又喃喃道:“看来那老家伙果然藏在这啊。”
“嗯……果然还是带我来找他了...这么做......哈......就不怕小命不保吗?”檀川不动声色,冷眸望去,第一眼是刚刚睡醒,脸庞娇艳欲滴的绝色女子,再一眼,却是把闪烁着森森寒光的匕首。
“你耍我?”檀川佯装怒道,神色却仍旧那么玩世不恭。
秋水听着车轮“咯噔咯噔“轧过街道上青石板的声音,笑得楚楚动人。
她又道:“公子别拿妾玩笑了,公子心机之深,岂是我所能及?……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秋水顿了一下,倚过身去,热气扑在了檀川脸上,胭脂醉人,如坠温柔乡,“公子既能逃至大初安居一隅,妾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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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叩门声响起,叩开这样一座安定于青石瓦巷,如其他旧宅般承着风与雪的别院。
檀川孓然一人,临进门前又扭过头去望了眼寒原的天。
风、雪与月竟是俱全,果真如父亲所言,塞北的瑰丽雄浑,远非万言能尽。
就是不知这老家伙屋内有没有那第四绝的“花儿”。
别院很小,还让风雪侵去半数之地。来往的人也很少,只有一小童捧着米酿进了屋中,一盲叟手执扫帚呆立。料想屋中之人,方是他檀川所寻的人。
“何人?可是擎...”老叟闻声而发问。
“老伯,敢问怀济先生住处,可是这里?”檀川行师生礼,神色肃然。
目盲老叟正是他以前的启蒙之师,无愧的国学第一人。
“哦,可是……伯川?”老叟也是十分惊奇,但到了口边的话却是生硬地改了个称呼。
“那.......川儿,伯川,快进,……外头可冷得很……不打扰你俩叙旧了,我去扫个雪…这雪还不停?”老叟好似心不在焉般远去。
“还是这般话痨,“檀川嘀咕着,进了屋内。
那正主低着满是鹤发的头,手中捏着经书,却和双眼离了大概有一尺,老眼昏花,想必也未必正读些什么。
“来了?”老人发问。
檀川又是行一大礼,毕恭毕敬道:“拜见梁相……伯川前来探望。”
“那女子?”
“回梁相,她……跑了。”檀川思索了片刻。
“嗯,这件事急也急不得,毕竟你心中之计八字还没一撇,急不得。”
小童在一旁送完米酿昏昏欲睡,老人也没叫他,独自起身向火盆中添了几块木炭,檀川连忙起身搀扶。
老人摆了摆手,“用不着,今年刚刚六十岁而己,堪堪活过了师父他老人家的一半罢了。”
“这么长时间风风雨雨的,又是几十年喽!”
正值隆冬时节,窗外竟有寒鸦。
“梁相糊涂了,自那年算起,你离了旧朝来此,不过七年。”
“哦,不过...七年。“老人抬眉瞧了瞧已经成人的檀川。
“那你知道旧朝千年统治,覆灭之时用了多长时间?”
“短短七个月。”
“但对我来说,却比七年还漫长。”
檀川不语,许久后方再拱手,“是伯川失言,不过晚辈还有一事相问,不知今日梁相,尚能饭否?”
老人长呼出一口心气,又是悠悠道:“你如今问我,寒原尚可,旧朝不复。”
“那三年的虚妄岁月,我忘不掉。”
“可父亲还是为了你好。”
“那我便更忘不掉,以三年苟且换来了万年的身后之耻,他真是不可理喻!”老人好似盛怒,却始终留存那股丢不掉的书卷气与江湖气。
一时两两无言。
门外呼啸风意,一个威武男人随意披了件棉袍推门而入。
老人眼皮抬也不抬,“去吧,擎原君来拜访了,你直接离去便可。”檀川神色复杂,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去吧,去吧。”老人终于再抬手越过这么大声响依回未醒的童子,重新拿了本经书,“当天子剑划破金缕衣,我便会奏请汗王发兵。”檀川再是九拜而去,出门时正撞上那个风风火火的汗王。
擎原君。
汗王这个九尺的汉子嚷着“尊父先生”,正欲推门,却疑惑地见那个白氅年轻人从容离去,还不忘向他作了一揖。
男人没想太多,尊父先生见的人,定是他想见之人,不然真当那最是精锐的十八骑是吃干饭的不成。
“尊父先生!我寒原于昨日又攻下了七部中的青原部,尊父先生果真是用兵如神!”
老人“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依旧看他的经书。
不知那大陈皇帝的天子剑,好不好抢,也不知那大初皇帝的金缕衣,好不好破。
不过可以去挑拨离间嘛,那位一直在窗边偷听的盲叟心如明镜。
却自是下下策,檀川心中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