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川走了。
还带着那把和他一样初出茅庐的山河弓。
他那夜并没合眼,而是和那个算得上是师公级别的老人,钟离九曲在钟离墨养伤的院子外,一座医馆小亭中长谈了一夜。
兰行止则负责去保护公主流霜的安全,就带着众侍卫在不远的客栈要了几间不错的客房住下了。
檀川现在缓过神才知道,原来短短的一个夜晚也可以这么漫长。
比以前无数个孤寂的走晚,比没遇到那个男人之前每一个独自一人流亡的夜晚还要长。
当年年幼无知,就被众人摆布着当了两年不到的太子,他才十几岁的光景,就不得不在无情帝王家之中拼了命地去学勾心斗角,去学帝王心术,而他和谁都不能说其中的痛苦。
现在他却迷失了,他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整个他除了皇宫根本就不熟悉的旧朝,还是只为他的父亲鸣个不平?
如果成功之后,去重建旧朝,还是去创立、去开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全新王朝?
檀川其实希望那些旧朝夕不在他的王朝里,只能保留在他独自一人的梦里。
而他的梦中,这王朝拥有天上三千仙府,群雄笑傲,百姓逍遥。
可他到那时又怎么面对那些遗民,面对梁相,面对他曾经的家?
他拄着下巴想到这,不禁心烦意乱起来。
而钟离老人也没合眼,经历今晚的事他也对一切改观了很多。
他破天荒有些怅然道:“我一共就这么两个子女,一个已经死在了过去,另一个也差点死在如今。”
“我身为一位父亲,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此境遇,什么也做不了。”
檀川听见老人说话,放下了胳膊斟好一杯茶水,递到老人面前。
钟离九曲摇了摇头,“算喽,刚才和那大陈皇帝,老夫可真是没少喝啊。”说罢他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
“大人的确辛苦了。”檀川应和笑笑。
钟离大人也笑着,又和这个后生聊了起来,“崇景他真就没和你提过一句他之前的事情?”
檀川放下给老人茶水,自己也倒了一杯,道:“还真没有,那个中年油腻男人,一天天防我就跟防贼一样。”
“唉,你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真心对你,想必他也不会松口把那山河弓给你防身吧?”
檀川大惊,“祭酒大人,你……你知道这把山河弓是……”
钟离九曲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夫……我当然知道,想当年,赵崇景拐走我女儿的时候,我那逆女顺手拿走了我不知多少好物件,其中应该就有那把山河弓,我到现在才想到他们俩的头上……”
“那我……娘......”檀川一时还有些别嘴起来。
老人淡然一笑,“一个死人了,没那么多礼数,老夫都不避讳什么……那还是圣祖驾崩,而圣宗还未登基之时,一个被储君钦点的伴读带着当时祭酒的女儿,也是要成为储君妃子的女人双双私奔,你可以想象一下,圣宗该是什么样子?”
檀川静静聆听着,他想知道他这个便宜父亲之前和他知道的不一样的事。
老人没接着言语,独自沉吟,檀川也没开口打扰。钟离九曲还是下意识拿起了茶杯把玩着,“江闻胜认识吗?”
“当今天巡将军的鼎鼎大名,晚辈还是听说过的。”
老人点头,”那你又知道动用他去追杀我女儿与那弟子,又是什么概念吗?......天巡天狩,领兵巡狩军百万余众,内斩叛乱,外退敌兵,这个阵势,我那女儿和弟子这辈子也算值了。”
龙颜怒,巡狩出,平叛乱,佑国土。
对于圣宗来说少了位妃子,又少了位可伴君与天下争锋的,前途不可限量的祭酒关门弟子,“在太岁头上动土“这话特别形象。
圣宗和赵崇景的关系,这怎么看是怎么不一般。
“其实芸儿的死,我不怪他。”他饮尽那杯茶,权当代酒消愁。
可是为什么竟会有些苦涩呢?
至于赵崇景是如何苟活下来的,没几个人会讲的清楚,也包括这个失去女儿的老人。
“我知道你和怀济先生有些关系,我和他也是老朋友了……旧朝的时候每逢什么大场面我和他也没少碰面...…”
“他把你安排进使团,也是我默许的。”
檀川这一晚尽听老人言,不敢再多言语。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我欣赏怀济,也不代表我欣赏旧朝的檀帝。”
“这世道,当是你们这一辈的天下,如果你有能力让我效力的大初覆灭,我不会阻拦你分毫。”
“大丈夫,当佩三尺剑,立不世功名。”
“哪里有明主,我一个江湖书生便就去哪。”
钟离九曲用力放下茶杯,“嘭”的一声,好像盖棺论定。
钟离墨已经被包扎妥当,睡得很熟。
“好了,我知道你还有怀济交代你的事,去吧去吧,使团还会再停在这一些时日。”
檀川早在茶盏落下时起身,向这位能去信任他,能去信任赵崇景养子的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钟离九曲安然受之。
“钟离大人,听君一言,收益匪浅。”
而后他便不多客套,携山河弓走出了这座风景还不错的医馆。
他望向东方,天微明,远方有座君临京。
等走过了很远,他才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个侍卫,是镇城军中的一个年轻人,和他年纪相仿,檀川对他一字一句道:“回曙地告诉你们将军,七日后我会回去,届时让他准备好兵马,由我亲征,务必拿下周边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