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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危机四伏

吴佩孚知道,直系危机远未过去,虚假平静不会持续太久。奉张代表遭拒后,阴险狡诈的张作霖不会甘心;冯玉祥豫西受阻定会卷土重来;武胜关外的党军不会给他多少喘息时间;尤其靳云鹗,虽表面服从,其实在酝酿更大阴谋;还有魏益三,也在逢场作戏……

活得太艰苦,太疲劳!可还得强打精神活着。

吴佩孚有超人的坚韧和冒险式的勇敢。在炮火连天的战壕里,在枪林弹雨的冲锋路上,他遇到的危险与士兵一样多。每到一处他要检查兵营,察看伙食,检阅部队,发表演讲。他渊博的知识,幽默的谈吐,口若悬河的演说和不拘小节的举止,常令官兵倾慕不已,把他奉为传奇英雄。逢年过节,他都马不停蹄地往兵营跑,跟士兵喝酒、划拳、吹拉弹唱,去哪里他从不通知,常令部下措手不及。仅此一点,就令部将生畏,士兵开心。

这天是大年三十,吃过早饭,他跟大老蒋骑马向郊外第3师跑去。该师前身是袁世凯的北洋第三镇,组建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现已二十三年了。第一任统制是北洋三杰之首段祺瑞。袁世凯怕部下形成派系,经常调来调去,建军头两年换了三任统制。光绪三十二年,曹锟当了统制,因他向以忠厚著称,袁世凯没换他,他一口气干了十三年。这是北洋史上少见的。1917年,曹锟不想打仗,只想坐享其成,才把第3师让给吴佩孚。后来,吴佩孚带领它参加过许多战争,成了直系的一张王牌。不幸的是,在榆关战争中,第3师被击溃。现在东拼西凑,修修补补,勉强维持原建制,其实力却大打折扣……

听说大帅到来,队伍很快集合起来。吴佩孚在师长张席珍的陪同下,站在队列前,声音洪亮地说:“弟兄们,你们的老师长看你们来了,给你们拜早年了!”

“给老师长拜年!”“向老师长问好!”官兵欢呼、雀跃。

吴佩孚笑着拱手,满含激情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新年到了,想家不?”

“不——想——!”

吴佩孚说:“不对,谁都是父母所生,谁不想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我就很想。可是,为了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为了消除‘赤祸’,恢复旧秩序、旧道德,我们都要顾全大局!”

突然,他的讲话停下来,侧耳聆听。一阵隐约的跺脚声在脚下回响。吴佩孚脸上的笑容倏地不见了。他最恨散漫的、没有骨气的军队,尤其不能容忍对长官的不忠不敬。他刚想发作,却惊讶地发现,士兵们有的脚上穿着破鞋,有的包着破布,还有人甚至光着脚!他陡地回头,见军官穿的却是棉鞋或马靴。

他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席珍吞吞吐吐地说:“因为一时买不到足够的棉鞋,把钱……发给大家。”

“浑蛋!你们多会儿学会爱兵?”说着,把自己的棉鞋扒下来,光留一双夹袜,提着棉鞋走到一个光脚的大个子士兵面前,满含深情地说,“孩子,我对不起你们,把它穿上吧。”

大个子士兵流泪推辞:“不不大帅,俺不冷。”

吴佩孚说:“我命令你穿上!”并亲手帮士兵将鞋穿上。

蒋雁行、张席珍、旅团营长们,都坐下来脱下鞋子,分发给穿破鞋的、光脚的士兵。士兵们感动得大哭。大个子士兵带头高喊:“大帅万岁!愿为大帅去死!……”

吴佩孚说:“不不,孩子们,人没有万岁,你们要好好活着。两天内你们穿不上棉鞋,找我吴佩孚算账!”

总部小型聚餐会准备停当,单等吴佩孚、蒋雁行到来。往年财政好时,每逢年前,吴佩孚总要举办一次聚餐会,到会人数多者几百人,少则几十人。会上,吴佩孚说古道今,谈诗论赋,引得人们大笑不止。今年财政拮据,士气不振,人员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连一次像样的聚餐也办不起了。

今年聚餐的酒菜较往年大为逊色。有猪肚拌白菜丝、绿萝卜丝、葱花拌豆腐,唯一装门面的是一盘咸花生米、一碗猪肉白菜炖粉条。酒是一坛散酒。吴佩孚抓起几粒花生米扔进口中,说:“哦,不错不错,都坐下,足吃足喝,一醉方休!”说着,一直脖灌进一大口白酒,“呸呸,一股马尿味儿!余际唐,你小子光图省钱,打的什么酒?”

大家也笑起来,边品边笑边奚落。余际唐说:“行了,我的老总儿,你又要好,又要巧,又要驴子不吃草,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你拿钱,我去买好的。”

吴佩孚说:“哎,我上月薪水还没支,拿去买嘛。”

余际唐笑道:“哈哈老总儿,这桌酒席就是你那份薪水办的。”

吴佩孚越发高兴:“哈哈你小子,真鬼!闹半天我是大饼卷手指头——自吃自啊。”

众人哈哈大笑。大家谁也不斯文、谦让,你一口我一口喝起来。吴佩孚的清廉是出了名的。他的饷银很少按时领取,只要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够用,其余的钱或接济朋友,或救济士兵,或呼朋引类吃喝殆尽。他在《春秋正义诠释》一书中说:“西洋的浅薄物质文明,及人欲横流的享乐主义……功利思想……豪夺巧取,皆非人类长治久安之道……均应打倒。”

酒过几巡,灼热在胸。吴佩孚脱去棉军衣,露出穿了十几年、张佩兰拆织过几次的驼色毛衣,感慨地说:“刘勰说:‘知音其难哉,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钟子期死,伯牙终生不复弹琴。可见人生得一知己之可贵!我吴佩孚有你们这些知己何等幸运?我还求什么?余愿足矣!来,为友谊——干杯!”说罢,咕嘟嘟饮下半碗酒。众人纷纷响应,量力而饮。吴佩孚心情沉重地接着说:“只可惜许多故旧知己走的走,死的死。‘时来到处人亲近,运去逢场亦不欢。军界人才帐下狗,民国法典镜中天……’国家前途在哪里,人民出路在哪里?”

这时,大家情绪很低落,张方严说:“算了,调子太低沉,还是让大帅唱段京剧吧。”

大家一致赞同。

吴佩孚唱道:“一马离了西凉界……”

突然,一个声音喊:“嗬,好热闹啊!”

吴佩孚喜形于色地说:“弼臣,你来了,来来坐下,喝酒!”

寇英杰坐下,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靳云鹗公开造反了!”

……前些天,靳云鹗交印后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生气,加上部下天天苍蝇般围着他,抱怨、叫骂、煽动。靳云鹗经不住部下蛊惑,又动了心,去找魏益三。经魏益三出谋划策后去了武汉,先见唐生智,后见蒋介石。蒋介石喜出望外,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当面许以军长要职,并签署向靳部供应饷械的命令。双方商定由靳云鹗、魏益三挑头,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豫军,包括土匪樊钟秀、庞炳勋联合行动,进军郑州,逼吴佩孚下野,打破直、奉联合的局面……他许诺一切做好后,让靳云鹗当河南省督军兼豫军总司令。靳云鹗野心勃勃,跃跃欲试,次日回到信阳,便召开会议,发布命令。第一个攻击目标是寇英杰的驻地郾城。

寇英杰闻讯后,急召郭振才、李振亚、马德胜、贾万兴四师开会,一方面调动军队向郾城集中,一方面派人与驻马店的田维勤联系,统一行动。一来田维勤与寇英杰早有嫌隙,二来见靳云鹗来头不小,不敢贸然行动。于是按兵不动……

次日,任应岐、高汝桐首先率部向郾城进攻,与守军贾万兴部交火。魏益三挥师北上,作战术配合,联合土匪将郾城以南铁路拆毁。夜间,高部一旅突入郾城。寇急调李、马二师增援,里外夹击将高部击退。高部撤退前,放火烧了寇军三车皮弹药,损失十分惨重。次日凌晨,高、任二部继续反攻,又把李、贾二部击溃。双方形成拉锯战。这时,靳云鹗在报上发表通电,与寇英杰血战到底。并从鸡公山走下来,把指挥部安在中山铺,任命高汝桐、任应岐为正、副指挥。田维勤虽声明中立,但见靳云鹗比吴佩孚势力大,暗中倾向靳云鹗……

寇英杰介绍完,吴佩孚蹙眉沉思,走来走去。心里像吞下一碗辣椒水,痛楚不堪。他像一个行将入木的绝症患者,既有对生的渴望,又有对穷途末路的伤痛。他恨靳云鹗,更恨自己。他觉得自己又在重复对冯玉祥、王承斌的错误——未能在摇篮里把靳逆扼杀,以致养痈为患。他恨田维勤,又恨魏益三。如果说由于以往对靳云鹗态度欠佳,招致靳云鹗的反对,那么他对魏益三和田维勤可从来是亲近有加呀,怎么也换不来他们的忠心?多年来,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怎样理解忠诚与顺从?忠诚是无形的,顺从是有形的;顺从的人未必忠诚,忠诚的人未必都顺从。浅薄的领导,往往以顺从来衡量部下的忠,到头来常常大吃一惊,大失所望!田维勤、魏益三、庞炳勋、樊钟秀都很恭顺,感激涕零,信誓旦旦,到头来却都背叛了。想起这些,他的心在淌血……

他喊进薛副官,命他给田维勤、魏益三、王为蔚、齐燮元、张治公、刘镇华、米振标发急电,让他们来开会。薛副官领命而去。吴佩孚看着薛副官的背影,心想,这也是个恭顺的奴才,他忠诚吗?他对部下越发不信任了……

吴佩孚对众将说:“靳老二是冲我来的,无非是逼我下野,把大权交给他。我想好了,我可以下野。”众人低头不语,吴佩孚又笑微微地说,“是时候了。我在军界混了三十多年,该挪挪窝儿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说一说,如果同意,我立刻发通电。”

他说得很轻巧,仿佛决定一件去留小事。只有细心人,才悟出其中的悲凉与无奈。

张其锽赶忙说:“不可以啊,大帅。田维勤虽不尽如人意,但他未公开附逆;魏益三虽态度暧昧,但未公布立场。附逆者不过五六万人,比起我们还是少数,我看没啥了不起。”

大家你言我语,不同意他下野,并纷纷表示愿追随他干到底。其实吴佩孚内心不愿下野,只是想试探大家。他说:“既然这样,我想,无非有三种办法:一是来硬的,刀对刀、枪对枪地干;二是采取怀柔政策,恢复他的职务,答应他的要求;三是软硬兼施,因势利导,孤立分化少数,团结拉拢大多数。”

寇英杰说:“本人同意第一种办法。对乱臣贼子没有调和余地,只有刀对刀、枪对枪地干!必要时请奉军插手。”因为寇英杰亲奉,倘若靳云鹗得势,便没有他的出路。

张其锽也是亲奉的,吴佩孚的“联奉倒冯”政策的确立,跟他的推波助澜不无关系。他说:“我同意弼臣意见,怀柔政策行不通,软硬兼施时间来不及,只有决死一战。”

张方严说:“我认为还是采用第三种办法好。动硬的投鼠忌器,来软的他会得寸进尺;至于请奉军更不足取,你不请他还来呢!对田维勤、魏益三还是要拉,对靳老二也派人疏通,晓以大义,必要时做点让步。”

蒋雁行、白坚武都支持他的意见。吴佩孚经过这么多磨难,性格也在变。由于他过去刚愎自用,过分自负,少有知心朋友,倒有不少敌人。现在,他的脾气柔和得多,含蓄得多,不似以前那么锋芒毕露了。

吴佩孚说:“第一,速调寇英杰、王为蔚部赴郾城、许州之间布防,齐燮元到许州应援,为防事态发展暂取守势;第二,命徐寿椿为豫西总司令,阻挡樊钟秀部;第三,平叛要有重点,就是高汝桐、任应岐二部,对其他部队尽量宽容,以利分化;第四,对田维勤、魏益三要一如既往,以诚相待,仍由齐燮元、张英华前往疏通;第五,我最担心者仍是冯逆,他会乘虚而入的,责成刘镇华、张治公严防……”

众将领齐声说:“是。”

这里正说着,忽有部下拿来急电:豫西战事转剧,张治公急请援兵!

众人目瞪口呆。

豫西战事为何打打停停?还得从冯玉祥说起。

……冯玉祥出身穷苦家庭,其父在淮军当兵,他从小随军,十一岁时在淮军补了兵额,十四岁正式入伍,从一个小兵爬到将军高位。他先后经过滦州起义,反对袁世凯称帝,反对张勋复辟,发动北京政变,到头来被张作霖、吴佩孚逼得下野出洋,其沮丧程度可想而知。

幸好他在北去的列车上,与共产党人徐谦、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坐在一起。他们深入探讨了中国的前途、国共合作前景,以及国民军与国民党合作等问题,使他顿开茅塞。经过动员,他决定加入国民党。这时,正值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他的这一壮举受到国共两党的欢迎。

冯玉祥抵达莫斯科后,受到苏联政府和中国留学生的热烈欢迎。他参观了工厂、学校、机关、兵营,会见了苏联政府及共产国际领导人。中共代表蔡和森几次同他亲切交谈,向他讲共产党的主张和国共合作的意义。苏联当局决定给国民军提供军事援助。他高兴极了,一再表达参加国民革命的决心。

冯玉祥出国不久,英帝国主义者策划的各系军阀“讨赤”大联合形成。1926年3月,直、奉、鲁联军及阎锡山等军阀纠集几十万人,分五路向国民军进攻,发动了著名的“南口战役”。国民军十多万人,在一千多公里的战线上,抵抗两倍于己的敌人。战争历时四个月,国民军有生力量损失过半,终因粮饷不济,枪弹缺乏,不得已退出战役,撤向绥远。

冯玉祥听到消息立即回国,九月中旬抵达五原。当日组织国民联军五个军,冯玉祥被推为总司令。不久,他发表了著名的《五原誓师宣言》。

9月17日,国民联军举行誓师典礼,于右任代表国民党中央为冯玉祥授旗。全体官兵虽然衣衫褴褛,枪支残破,但精神十分高涨。会上,宣布国民联军总部成立,鹿钟麟任参谋长,共产党员刘伯坚任政治部副部长,负责全军党务、政务、宣传、组织工作,苏共党员乌斯曼诺夫担任政治、军事顾问。

接着,冯玉祥着手整顿扩充军队,在全军建立政治工作制度,向官兵宣传三民主义。10月,李大钊同志派人送来密函,建议冯玉祥进军西北,解西安围,出兵潼关,策应北伐。冯玉祥接受了李大钊同志的建议,决定采取“固甘援陕,联晋图豫”的总方针。一个月后,国民军一举打败刘镇华的镇嵩军,解了西安八个月之围。紧接着东出潼关,进击豫西,经过十天激战,连克灵宝、平陆、渑池等城,直逼吴佩孚老巢——洛阳。

可是,就在胜利在握的紧要关头,国民党两首脑——蒋介石和汪精卫发生权力之争。蒋介石的势力在南京,他想把国民政府迁往南京;汪精卫的基础在武汉,他想以武汉为权力中心。二人争当军政主宰,双方光顾打内战,把军阀抛在一边,吴佩孚得以暂时喘息。

因为靳云鹗投靠国民革命军,公开打出反吴旗号,冯玉祥以为时机成熟,于是又在豫西发起攻势……

吴佩孚收到豫西战报后十分不安。他最怕北伐军与冯玉祥结为一体,最怕靳云鹗投降北伐军,想不到这两件事都发生了!

他马上叫进薛进,问:“给张治公、刘镇华的电报发过没有?”

薛进说:“已发过两小时了。”

吴佩孚反倒埋怨薛进:“谁让你这么快?现在的关键问题是组织反击,不是来开会!”弄得薛进哭笑不得。

蒋雁行知道吴佩孚昏了头,对薛进说:“你去吧。”

不一会儿,张治公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进门吴佩孚板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张治公说:“奉大帅之命来开会呀。”

吴佩孚说:“前方吃紧,还开什么会,给我回去!”

张治公心中不快,转身刚要走,又被吴佩孚叫住,吴佩孚懊恼地一捶脑袋,抱歉地说:“哎,对不起,我急疯了。干丞兄你坐,说说前方战况。”

张治公无可奈何地坐下介绍情况:“这些日子,敌对双方在豫西对峙。本月14日,洛河以西一部新增国民军,沿洛河偷袭我的防线,因我军防御重点在铁路一线,对洛阳一带疏于防范;更因红枪会做内应,致使国民军向东深入几十公里。我急调五千联军迎堵,现还在激战中。同时,樊钟秀也乘机向渑池进攻,现正激战之中……”

吴佩孚问:“你能顶住吗?”

张治公说:“如果敌人不再增援,我想没问题;如再增援,洛河各县怕很难保住。此外,如果仗继续打下去,我的饷械弹药都成问题。”

吴佩孚沉思片刻,决定给张治公子弹十万发、经费十万元,再调米振标、王为蔚各一旅支援他。让他回去告诉刘镇华,只要他们能保住豫西,别的他自有主张。

张治公喜出望外,马上起立敬礼,保证拼命顶住。吴佩孚紧握张治公的手说:“请转告全体官兵,我感谢他们!”

吴佩孚开过紧急军事会议之后,已是凌晨三点。由于烦躁、焦虑,他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在地上踱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靳云鹗未必附南……”“吴、靳仍有调和余地……”他突然高喊:“来人!”当值秘书应声而入。吴佩孚边走边口授电文:“顷接本部驻京办养电称:本日北京各报刊载靳、魏等叛吴,王(为蔚)、贺(国光)败退许州,田(维城)守中立,靳、魏逼吴下野云云,此系有人播弄,摇惑军心,应请通电辟谣,并电军事机关取缔!查郑信间安靖如常,田副司令、魏军长热诚讨赤,矢志服从;贺师驻明港,贾师驻郾城,相安无事;临颍事故已平,铁路通车多日。佩孚对舆论向不干涉,但当此危残之秋,故作惊人之语,居心实属不良,希即饬令上述各报,立即用头号大字更正……吴佩孚梗(23)日。”

吴佩孚口授完,稍事修改交秘书拍发。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困倦,一头扎倒在简陋的木床上,连鞋也顾不上脱,倒头便睡。

上午十点,吴佩孚被齐燮元摇醒:“大帅醒醒,我回来了,大好消息!”

吴佩孚的身子像安了弹簧,腾地坐起来急问:“什么好消息?!”

齐燮元说:“荐青答应约束部下服从玉帅,为团结做出贡献!我对他说,来时玉帅跟我做了推心置腹的长谈,玉帅说这些年他受小人挑拨,对你抱有成见,总是疑心你不忠,怕出现冯玉祥第二。回想起来,他的做法有些过分。我对荐青说,玉帅说:‘荐青胸无城府,口快心直,是个好人。如他真的对我不忠早就走了,怎么会等到今天?再说,他要真对我不忠,当年干吗东奔西跑地帮我东山再起?看来我是委屈他了,我心里很难过……’”

吴佩孚急不可待地问:“他怎么说?”

齐燮元说:“他眼里噙着泪花,好像真受了感动。我说,玉帅派我来问你有什么要求和条件。一切都好商量,千万别耍小性子。咱直系发展到今天不容易,千万别砸在我们手里。我说,玉帅还说,他对张作霖有新的看法,对过去的大政方针,确实有重新检点的必要。不过,当务之急是内部团结,休养生息。他流泪了。他说,有大帅这些肺腑之言足够了,只要大帅知道我靳云鹗的心,我就满足了。他还说,他是粗人,有对不住大帅的地方请大帅包涵。还让我回来告诉大帅,他活是大帅的人,死是大帅的鬼,今生今世追随大帅。他最恨大帅周围的小人,不久他会亲自向大帅说明。”

吴佩孚是很固执的人,他认准的人和事很难改变。从骨子里他对靳云鹗深恶痛绝,必欲除之而后快。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采取权宜之计,渡过难关再说。沉吟片刻,他问:“他提什么要求了吗?”

齐燮元说:“提了。第一,他对寇英杰不满,说他两面三刀,阴险狡诈,没屁能耐,专踩别人肩膀向上爬。要求解除他的职务。”

吴佩孚想,寇英杰不过一恭顺奴才,何必为一个虱子烧个棉祅?我不妨先答应他,把他稳住。他说:“这事我心中有数,废督一举其实就是针对他的。为强固团结可以让他当军长,带兵打仗,其他职务全免。还有什么?”

“第二条:张敬尧、张万能犯有贪赃枉法、破坏财政之罪,下面反应很大,要求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吴佩孚干脆地说:“可以。二张本系皖系骨干,过去一直反对我,后来走投无路才投靠我。不料他们不知自重,我同意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齐燮元益发高兴,说:“好,此举定能大获人心。第三条是对张其锽、符定一的,认为他们有接受奉方贿赂,误导大帅之嫌,要求解除他们的职务,追究责任。”

吴佩孚犯了难:他们是我的心腹,又是创业功臣,怎能轻易处置?不能因取悦他人,冷了知己。想着,他说:“张、符二人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虽有错误,但跟二张性质不同,如伤害过苦,定会冷了将士的心。我看不妨调动他们的工作,不再襄赞戎机如何?”

齐燮元说:“甚好甚好。还有一条:以往发饷有偏差,发给寇军比靳军多,今后应一视同仁,账目公开。”

吴佩孚爽快地说:“这完全应该,以后我亲自过问此事。还有吗?”

齐燮元说:“没有了,关于政策调整一事,他想找你面谈。”

吴佩孚说:“政策是要调整,但要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团结、稳定、强固。你可给荐青回电,有事好商量。”

齐燮元说:“啊,我太高兴了,我们有救了!我马上拟电文。至于高、任犯上作乱一事罪不可免,但要以后再说,先稳住局势如何?”

吴佩孚无可奈何地说:“可以。”

齐燮元去拟电稿,不一会儿拿来让吴佩孚看:

……特急。信阳荐帅勋鉴:握别就道倾已抵郑。即将新意面禀帅座,均蒙一一容纳,并嘱转饬贵部退集,听令编制,以免发生误会。帅座对我兄仍极借重,务望我兄顾念大局,实践前言。幸勿以小隙置胸,反致贻笑各方。弟日内必将南下,并祈转毅民、友仁(魏益三)诸兄免劳悬念……

齐燮元叩宥

吴看罢长出一口气:“发吧,啊,总算松口气了。”

豫南一事刚刚处理完,张英华来了。一见面就哭哭啼啼,要求免去省长和筹款督办各职。其实,张英华代熊炳琦出任河南省长不到一个月,就被搞得焦头烂额。尤其宣布废督后,各方矛盾集中省署,更让他招架不住。历来北京政府的省长就有职无权,什么事都是督军说了算。河南省长更与众不同,省长上面有两个婆婆,做起事来更难。军队催粮催饷,动不动骂娘,甚至动手动脚。地方官遭辱事件屡有发生。张英华管又管不了,说又没人听,豫省财政几近崩溃,二十多万军队天天动枪动炮,所需巨款哪里来?张英华天天在刀尖上过日子。他哭诉道:“大帅呀,你成全我吧,我实在干不下去了。你不答应,我只好弃职远遁了。”吴佩孚被他缠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免去其省长、筹办一职,容当物色新人。

谁当新职又成大难,在这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多事之秋,谁愿意往火坑里跳?吴佩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个胆大的财政厅长陈善同,不过,陈善同只答应代一个月。一个月就一个月,谁能预料一个月以后的事?

不过,最让他伤脑筋的还是财政。要想稳住军队,要想让官兵打仗、站岗、执勤,要想让靳云鹗安分,还是钱、钱!那些该死的奸商或哄抬物价,或囤积居奇,或罢市怠业,闹得郑州连火柴都买不到!

吴佩孚约集军、政、工商各界要人,研究金融问题。经过争吵,终于做出六条硬性措施:一、所有军队及兵站的饷糈开销均由总部支配,任何单位、个人不得截留;二、以后豫军每月只发饷五成;三、各征收机关一律搭成军用券,不得拒收拒用,并增设兑换所;四、命令总商会转知尚未开市的豫中各商铺,正月十五日前必须开市,勿再延望;五、速派员赴津购铜元四百万枚调剂金融,救济市场;六、从即日起调集车辆,疏通运输,以利商业……

金融会议部署完毕,吴佩孚疲倦地躺在床上想,这回该松口气了。不料,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浑蛋,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进门的是蒋雁行,他忧郁地说:“张作霖的急电……”吴佩孚接过电报一看,电文说:时越半年,未闻豫军反攻武汉,兹分饬直鲁联军三、四方面军分途前进,誓收武汉,进取粤湘,师发在途,特闻……

吴佩孚看罢电报破口大骂:“浑蛋!无赖!”

许久,吴佩孚问:“齐燮元有消息吗?”

蒋雁行慵懒地说:“有,他报告奉军已渡过黄河,到达卫辉,他请示怎么办?”

吴佩孚说:“我给张作霖发急电,阻止奉军入豫!”

蒋雁行说:“大帅,挡怕是挡不住了,还是把大家请来议一议吧。”

吴佩孚说:“可以,你去发急电,让他们都来。靳云鹗、魏益三都叫。”蒋雁行领命而去。

吴佩孚将张方严叫来,将电报拿给他看,少顷,张方严问道:“大帅,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吴佩孚叹道:“等大家来了,议一议吧。唉,这样一来,局势更复杂了,分裂危机更难避免。就目前看,蒋介石、冯玉祥威胁相对较小。自国民党出现迁都之争,蒋、汪闹得不可开交,只顾内耗,暂时顾不上我们;冯玉祥虽加入国民党,但在支持谁上颇费推敲。因此,最危险的是张胡子啊!”

张方严问:“那将来会出现什么结局?”

吴佩孚说:“我估计会出现四派:寇英杰、米振标、张治公等肯定会倒向奉张;靳云鹗、魏益三、高汝桐等,会倒向国民党;田维勤、马吉第、贾万兴会宣布中立;到时候听命于我的只有王为蔚、王维城、张席珍、阎治堂、于学忠。”

“那我们出路何在?”

“我绝不向张胡子俯首称臣,绝不投靠赤匪,绝不出洋或下野。我要把于学忠等嫡系集中起来,搞独立派系,谁进攻我我打谁,包括张胡子!必要时我把队伍拉到山东老家去。”

晚上,吴佩孚举行重要会议,与会者有张方严、蒋雁行、齐燮元、寇英杰、张治公、刘镇华、米振标、白坚武、张其锽、王维城、王为蔚、阎治堂、张席珍以及靳云鹗的代表刘明路、魏益三的代表赫海兰、田维勤的代表孙耀奇等。

会场气氛压抑、沉闷。吴佩孚笑道:“哈哈,我这个总司令怕是做不成了。今天上午,张胡子打来电报,他想派十万人帮我们收复武汉,进取粤湘。第13军荣臻部已过黄河,有的已占领卫辉、彰德,来势凶猛。今天请大家商量,何去何从?今天是关键一会,以后这种会怕不多了。”

寇英杰腾地站起来:“我说!自武汉失守,大帅一直号令我们反攻,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心思全用在搞摩擦、打内战上,以致屡失战机,奉军等了半年,仁至义尽,今日假道顺理成章,我们既与奉军合约在先,就该合作到底。完了。”

寇英杰新近出席过张学良主持召开的徐州会议,中心议题是奉军入豫问题。会上,寇英杰拍着胸脯保证效命前驱,先行肃清豫南叛军,博得与会者一片喝彩。回开封后,他立刻召开将领会,会上一致同意联奉。故有今日寇英杰之举。

听罢寇英杰的发言,吴佩孚问:“这是一种意见,同意的举手!”

话音刚落,马德凤、贾万兴、贺国光等举起手,米振标左顾右盼,寇英杰瞪他一眼他才犹豫举手。米国贤见父亲举手,也举起手来。吴佩孚笑微微地说:“好,六位。还有谁发言?”

高汝桐站起来,气咻咻地说:“我说,我军是独立于各派系的政治军事团体,有独立的人格,谁也休想摆布我们。张作霖是什么东西?见利忘义的小丑!他假道是假,侵略是真。我们不像有的人那么脓包、软骨头,他来了就打,誓以鲜血、生命保卫河南!”

寇英杰的脸一红一白,十分尴尬。他自恃有奉军撑腰,哪里容得下他们挑衅,忽地站起来吼道:“高汝桐,谁是脓包?谁是软骨头?你个贼叛军,有何资格谈保卫之道?你和你主子早把河南出卖给赤匪了!”

高汝桐不甘示弱,骂道:“你就是脓包,软骨头,奉张的走狗!”

寇英杰反唇相讥:“高汝桐,我×你妈,你跟你主子才是地地道道的走狗呢!”

他们对骂起来,各自掏出手枪指着对方。顿时会场大乱。眼看一场火并要开始了,吓得人们如泥雕木塑般,大气不敢喘。吴佩孚一反往日威严,不急不火地冷笑道:“嘿嘿,好啊,多精彩的一幕!难得呀,开枪吧,火并吧,搞出点人命来就更精彩了。咱们什么洋相没出过?只差这一手了。”

他的话貌似轻松,但内含苦涩与酸楚,听后令人刻骨铭心地痛。那些想动武的悄悄把枪掖起来,坐回自己位子。吴佩孚又问:“还有什么意见?”

齐燮元说:“我说,我终生追随大帅,唯大帅意志为意志,大帅说打我就打,说和我就和,我听大帅的。”

认同的有蒋雁行、王维城、王为蔚、张席珍、阎治堂、张方严等人。吴佩孚向会场扫了一眼,只有田维勤的部将没有举手。

吴佩孚和蔼地问:“孙耀奇,毅民是什么态度?”

孙耀奇站起来说:“报告大帅,田司令坚决拥护大帅!”

吴佩孚笑道:“嘿嘿,这倒奇了,你们拥护我怎么不举手?”

孙耀奇讷言道:“报告大帅,我们……拥护……大帅,但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严守中立,谁也不依附,奉军欺负我们,我们打奉军;党军欺负我们,我们打党军。”

众人哈哈大笑。结果真如吴佩孚估计的那样,分成四派。吴佩孚开了个既明白、又糊涂的会,看看搞不出啥名堂,把手一挥,沮丧地说:“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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