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沈断念在此之后,成为了池雨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和傅子贺大吵了一架,因为她不愿去杀接下来的这个目标。
傅子贺愤怒的让她滚,让她永远不要再回易水。
她从小在易水长大,如今被赶了出来,她已经没有家了。
他们两个现在正在附近小村的一幢茅草屋内,平常这里也会有过路客,村民就搭了这间屋子,也能给外来人避避雨。
“阿归姑娘,以后我就是你的家。”沈断念将煎好的药送入她口中,看着池雨归乖巧喝下,起身去拿他正在烘着的外衣。
“你要干嘛去…”池雨归以为他要走,沈断念在衣服里摸了几下,回到她的身边。
他手上是两枚铜钱,“两年前欠你的瓜钱。”在这之前,还阿归瓜钱,是他一大心事。
池雨归噗嗤一声笑了,她拿袖子擦了擦嘴边残留的药,“不用,就当你欠我的,欠了我的瓜钱,以后可要对我好。”
沈断念点着头,“一定。”然后来到她旁边坐下。
“阿归姑娘,我有件事想问你……”
看他如此腼腆,池雨归心情大好,“说吧!”
“我想问你两年前花灯节那天的事。”
“……”她没想到的是两年过去,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还有你昨天带着官兵抓的那个人是谁?”
上一个问题她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则更令她疑惑“官兵?我什么时候带过官兵?”
沈断念将昨日的事情说给她听,在听到柳宁二字后,她的眉毛轻皱,然后摇了摇头,“她也和我一样,踏入万劫不复了啊。”
“谁?”沈断念像个憨憨一样,眨了眨眼,追问着她。
“我全名叫池雨归,你昨天看见的是我的双生妹妹,叫池雨宿,但她的主人替她把姓改成了栖迟的迟。”她想起多年前她们姐妹因为一次任务偶遇,本来应是重逢之喜,但再相见,她们已经是天涯路远,背道而驰的两人。
“雨归雨宿,你们的爹娘肯定是个读书人。”沈断念赞叹道。
“呵,或许吧,但我们姐妹二人也确实应了这名字,我们就如同外面那冷冰冰的雨,只有温厚大地的腐烂泥土才是我们二人的归宿。”她自嘲道。
“……请不要这样说。”沈断念看出了她眼中难以道出的伤痛,此刻只能恨自己嘴笨。
“罢了,我们说正事吧,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陆志远是我杀的。”池雨归心情突然变得很差,每当提及过去,她的心就仿佛被放进了油锅,她无能为力,只得在疼痛过去之前,受尽煎熬。
“为什么?听闻陆尚书是个好官啊!”她亲口承认她杀了人,但沈断念心里却仍想替她开脱。
“是,表面确实如此,其中缘由说了你也不懂。”池雨归道,沈断念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到池雨归还没吃东西,他披上外衣,拿起剑“我去给你打两只山鸡来吃。”
“……就你?拿剑打山鸡?”池雨归觉得刚才和他认真讲话的自己像头蠢驴,但看着沈断念离去的身影,又有些担忧,沈断念现在是穿云帮的人,而她正是两年前杀死陆尚书的人。
池雨归扯了扯被子,他会把她交给穿云帮吗?虽然穿云帮的帮主是那个人…但他若在不知情的时候选择放弃她,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样想着,门被推开了,没想到沈断念这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两只山鸡。
“你这呆子居然真的抓到了?”池雨归嘴上还是很刻薄,“害,找附近的农家买了两只…我这就烤了给你吃。”
池雨归披着被子走下来,坐在他旁边。“你现在身体还没好,不能…”沈断念一手弄着鸡,一边道,池雨归没有理会他,“断念,你想怎么处置我?”
“啊?”沈断念拔着鸡毛,不懂她的意思。“你此次下山就是为了调查陆尚书的死因吧?既然知道人是我杀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肯定是有人逼迫你的。”沈断念叹着气,这鸡可算处理好了,他看了一眼池雨归,她的妆容已经被大雨冲淡,原本的她容颜清丽,一双桃花眼迷人极了,“跟我回穿云帮吧!我们帮主人可好了。”
“…你呀,可真是天真,我们总共才见了三面,你连我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她本以为沈断念这两年有了长进,没想到他只长了身体和功夫,骨子里还是个傻瓜。
傻瓜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好。她的父亲也是个这样的傻瓜,本是为了友人,结果却害了全家。
但她不怪父亲,她越是长大,看遍世间冷暖,越是觉得父亲身上的品性可贵。
好在现在雨已经停了,但天色已晚,两人只能在这里休息一晚。
沈断念拿了剑便走到茅草屋外守着,池雨归烤着火都感觉到一丝寒意,更何况是外面呢。
她披着被子出门找他,却看见他不在附近。
此刻的夜空是晴朗的,她身披日月寻找着沈断念,在旁边的马棚找到了他。
沈断念正在为马儿喂食,还和马儿聊天。
“马儿,别看阿归姑娘表面上那样从容,原来她也背负了很多啊。”
马儿专心的吃着草,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容易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背负。而我明明有着血海深仇,却真的如师父所言,断了旧日的念想,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薄情。”
他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池雨归静静看着他,转身回了屋子。
第二天。
“嘿呀!雨过天晴真是好啊!对不对,阿归姑娘。”沈断念望着天空,伸着懒腰道。
“是啊,呆子。”池雨归替他牵来了马,虽然嘴上仍不留情,但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柔和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没想到身上也有着背负。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一丝对世俗的愤慨,而是仍然能拥抱第二个明天。
虽然显得很是薄情寡义,但她是如此羡慕啊。
“我们现在要去穿云山吧,还不赶紧。”池雨归拍了拍马儿,那马儿很是乖巧,轻轻舔着她的手。
沈断念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池雨归也同他一样,坐在他的后侧。
“呃,阿归姑娘。我们二人同乘一马么?”不知为何,一想到身后坐的是池雨归,他的心就怦怦在跳。
“不然呢?你还能再找一匹马?或者我们两个之间谁徒步过去。”池雨归不满的掐着他的耳朵。
“呜呜,我错了。你别那么凶嘛。”沈断念哀嚎道,脚一蹬,两个人共乘前往穿云山。
到达穿云山时正好是中午。
池雨归在山脚下抬头上望。
距离上次来这穿云山,已经时隔三四年了吧。
二人一起上了山,抵达穿云帮。
“沈公子,回来啦!”守卫热情的打着招呼,然后看向了她。
“这位…莫不是!”守卫的声音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将目光移了过来。
“这姑娘…”“哇!这不就是那个…”“看这打扮一定是了!”
沈断念疑惑的转头看着池雨归,阿归姑娘这么受欢迎的吗?
守卫立刻前去通报,周围的弟兄们只是在旁侧小声嘀咕,谁也不敢上前。
“哎呀!易水的落语居主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看我这都没准备些什么——”不一会儿,守卫就回来了,沈断念远远就听见帮主的声音。
帮主一路小跑过来迎接,见到池雨归一脸欣喜。
“不敢当,我现在已经被易水扫地出门了。”池雨归很是熟络的和帮主打着招呼。
“啊?有此事?”帮主一脸愕然。
江湖谁人不知她易水落语居主的厉害?这话说出来,任谁都难以相信。
“那可不,我惹了帮主不悦,人家就让我卷铺盖滚蛋,路上被你的小弟捡了回来,顺便向你们副帮主谢罪来了。”池雨归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哈哈哈,你还是这么洒脱。话说回来,为何要向阿泰谢罪啊?”帮主虽然表面还端着面子,像个正经人,其实脸上已经嘻嘻哈哈的,恨不得围着池雨归转个三圈。
“你这臭狐狸,我来了也不请我吃茶,反倒先问罪?”终究池雨归绷不住了,踹了他一脚。
这穿云帮帮主柳萧与池雨归在江湖相识,那时他刚初入江湖,而池雨归年纪还很小,却已经在江湖内叱咤多年,他因少年意气只身挑战一山贼窝,结果可想而知,双拳难敌四手,正要被人砍了,池雨归出现了。
从那之后柳萧对她是崇拜至极,但双方道路不同,几年后他也有了根基,带着弟兄们拿下了这穿云山,成立了穿云帮。
穿云帮与易水道路不同,理念也不同,所以江湖上行事时有摩擦,最严重时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但因为池雨归的缘故,穿云帮与落语居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去把阿泰叫来。”柳萧招待着池雨归落座,对旁边的人道。
沈断念成了背景板,也不敢吱声,一路走过来,就看着二人相熟的交谈。
池雨归不好意思的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沈断念坐过来。
“臭狐狸,你们穿云帮出了个不错的孩子啊。”池雨归拍了拍沈断念,他很是拘谨,也没了之前那股皮劲儿。
“哈哈,确实如此,虽然看上去很是稚嫩,但人家也长你两岁,怎么能叫人家孩子呢?”臭狐…柳萧笑呵呵道。
“帮主,听说沈公子回来了?还带来了落语居主。”正说着,有一人走了进来,他与柳萧的风格天差地别,柳萧常年穿着一身青衣,一副翩翩公子样,而走进来的这人一身黑色劲装,腰上还围了张虎皮,一看就是个铮铮汉子,铁血男儿。他名为秦泰,是穿云帮的副帮主,也是委托沈断念下山探查陆尚书之死的人。
“秦泰,我这次来是向你谢罪的。”池雨归吃着茶,还是轻飘飘的态度,仿佛谢罪的人不是她,而是对面的人。
秦泰看了看池雨归,还有她身旁的沈断念。
他虽是个粗人,也明白了几分。
“……”秦泰没有讲话,等待着池雨归接着往下讲。
“陆尚书美名在外,我收到帮主指令时也是有些震惊,于是好奇心促使我对陆志远调查了一番,结果啊——我们帮主没让杀错人。”秦泰听着池雨归的讲述,拳头紧握,心中的愤怒毫不遮掩的摆在脸上。“没让杀错人?”他几乎是在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
池雨归看着秦泰的样子,噗嗤一笑,“他是幽王的人,证据确凿。”
听见幽王二字,秦泰的表情由愤怒转为震惊,他愣愣道:“幽,幽王…”
“竟然是幽王?!”柳萧听见这个消息也明显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那个,幽王是…?”沈断念一头雾水,他只知道皇帝知命之年却仍未确立太子,而朝堂势力纷争,当红的两位皇子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三皇子勤政爱民,一心扑在国事。而五皇子则是个厉害人物,文武双全,拥有众多羽翼,但传言中他以很多阴狠毒辣的肮脏手段获取朝臣对他的支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幽王啊。”池雨归轻蔑一笑,语气中带着苦涩道“幽王是当朝五皇子,也是我那混账妹妹的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