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夏孤舟坐在了回乡的高速列车上,一路上,他的心情如同海浪般汹涌澎湃。
江城子的经历在他的内心引起了极大的波澜,这些波澜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内心,夏孤舟感觉到,江城子的故事简直就像是电影一样充满了戏剧性,仿佛是专门有人为他设计好的,比如说,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马一行,然后在马一行的“指点”下神奇地中了大奖,从此衣食无忧,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又比如说,他在现在“午后阳光”咖啡屋(前身叫“无名西餐厅”)遇到了餐厅的老板林江仙,两人一见如故,林老板不但把自己经营多年的餐厅交给了江城子,连自己的身份也无偿“赠送”给了他(江城子现在对外的身份就是林江仙);更让夏孤舟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江城子的手机号码:12920000129,手机号码的后八位,夏孤舟记得,那是江城子的八位生日数字,而号码的前三位129则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技术——量子通讯的特定号码,据夏孤舟在量子研究所工作的弟弟夏孤峰说,目前全世界拥有这个号段手机号码的人不超过100个,他们两兄弟各占一个,夏孤舟没想到的是,江城子居然也有!
这是个不简单的人!夏孤舟这样想着。不多时,列车播报到站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是泷洲北站,请到站的旅客拿齐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哇!这么快!”身旁一位正在看书的旅客跳起来说。
“是啊,从省站出发,居然不用一个小时!”看书旅客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附和着说。
“高铁真是方便啊,以后回家都坐高铁好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自豪地说。
“奶奶,我们老师说,‘坐高铁’这个说法是不对的,高铁是高速铁路的简称,不能坐,我们坐的是运行在高铁上的高速列车。”大妈旁边的一位7岁左右的小女孩说。
“管它是铁路还是列车,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说,习惯了,大家懂就行。”大妈不服地说。
中年大妈和小女孩的一番对话引起了夏孤舟了反思,是啊,如果从语法的角度分析,“坐高铁”确实不对,但事实就是这样,“谬论被说一百遍也会变成真理”,语言是约定俗成的,大家都习惯这么说了,也就默认了它另外的一层意思,所以,对于高铁,我们现在完全可以这样下定义:狭义上,它是指高速铁路,专业点来讲,就是新建的能支持列车运行速度达到每小时300公里的铁路;狭义上,它也可以指运行在高速铁路上高速列车,比如大家很熟悉的和谐号和复兴号高速列车。可能是一开始的时候媒体没做好引导,现在大家都习惯了说“坐高铁”,反而忽略了高铁的本来意义。
不过,现在夏孤舟没有太多心思去研究语言的奥妙了,他现在最急迫的事情就是回老家处理一下家族的征地纠纷,然后再从老家“坐高铁”一路向西,到大理去,江城子说,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大理。
夏孤舟的老家就在离高铁站不到两公里的一个村子里,村子不大,大概也就一百来户人家,村中的年轻人常年外出务工,不少人甚至已经把户口迁到了沿海发达地区的城市。这原本是一条平静而祥和的普通农村,但自从三年前市政府决定在村子旁边建高铁站以后,村子一下子就成了开发的热土,不少外出务工的人都纷纷回乡了,盖楼的盖楼,种树的种树,开店的开店……但都无一例外地被告知是违法的:违建的建筑要拆掉;抢种的果树如果是破坏了水田的,要限期拔掉,恢复耕田;开店必须具备相关的营业执照,手续要齐全……上个月,镇上更是下了一份关于全村整体拆迁的公告,这一回,村子彻底不平静了。那份拆迁补偿的文件,夏孤舟仔细读过,文件明确说了,只有户口依然在村子的村民才能享受到相关的补偿。对于这样的政策,户口早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外迁的夏孤舟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可以理解,但是夏孤舟的二叔却不干了。
夏孤舟的二叔叫夏孤仁,和夏孤舟一样,也是一早就把户口迁到了工作的城市,他现在在一所高校的医学院担任教学工作,妻子也就是夏孤舟的二婶则是市人民医院的儿科主任。两夫妻育有一女,生活过得很是滋润。自从夏孤舟的爷爷奶奶去世以后,二叔就很少回村了,每年也就清明节回一次,没想到自从拆迁文件公示以后,他几乎每周的周末都回来,先是到国土资源局投诉,然后又跑到镇上要说法,实在没办法,他就大闹居委会,还找了一帮村里的老头子给他撑腰。按照二叔的说法是,自己虽然户口早已经迁出村子,但当年分田到户的时候,自己是有一份的,只不过由于自己不耕田了,就一直“借”给了同一家族的四奶奶家耕种了,这一点,村里有点年纪的人都可以作证。没想到现在拆迁征地了,自己的田居然划给了四奶奶家了,天理何在!更离谱的是,四老爷和四奶奶去世以后,四奶奶的后人居然一口咬定这块水田本来就是分给他们家的,这简直把二叔给气炸了。其实,村中类似二叔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为此,居委会特意召集全体村民及相关家属在本周末召开一次征求意见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夏孤舟也让父母给叫了回来。
其实,夏孤舟倒不在乎自己那点分田,反正自己没份了,划给父母,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夏孤舟心挂的是家中的祖屋,那接近500平的泥砖房,四合院结构,曾是爷爷这一辈四兄弟的生活居所,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里面还存放了自己很多儿时的“记忆”,他得赶在拆屋之前把自己房间的一些物品整理好,打包另存,至于祖屋怎么赔偿,赔多少,他不是很关心。
放好行李,和家人见过面,夏孤舟就直奔居委会去了。在居委会就在村东头,一条双向八车道的环市路已经铺到村边了。在居委会外面的公告栏,夏孤舟看到了村子安置房的效果图和补偿细则,夏孤舟留意到,安置房就建在高铁站南广场的东侧,后面还规划了新的学校和运动公园(其中的400米标准运动场已经落成),绝对的黄金地段。村民的补偿除了有房子,还有地下车库和商铺,难怪那些户口外迁的个个都想把户口迁回去,但都一一遭到了拒绝。蛋糕就那么大,那些利益的既得者显然是不希望有更多人和自己瓜分。
“还是农村好啊——”夏孤舟想起了儿时,自己躺在爷爷大腿上乘凉,爷爷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意味深长地说过的这句话。那时的夏孤舟,无忧无虑,一放学,书包一扔,就和小伙伴们玩去了,弹玻珠、捉迷藏、跳房子、扔沙包、捉泥鳅、煨番薯、熏鼠洞……这些游戏,现在农村的孩子几乎都不会玩了。那时的夏孤舟,没在城市生活过,并不知道城里的小孩是怎么过的,只知道玩是自己的日常。如今,在城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再回想起爷爷的话,夏孤舟是深有感慨啊。
“大舟,也你回来了——”迎面走来的是夏孤舟儿时的玩伴,现在在居委会做主任的夏孤明。
两人见了面一阵寒暄,话题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征地上面去了。
“你说有些村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补偿条件,居然还有九户人家死赖着不肯签。”夏孤明愤愤地说。
“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是安土重迁的,突然让他们离开生活多年的家园,多多少少会有不舍。”夏孤舟说。
“不舍个屁!”夏孤明啐了一口说,“我看他们纯粹是想取得更多的赔款。”
“大明,今晚的村民大会,是你主持吗?”夏孤舟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转移了话题。
“不是,今晚是镇里的李主任主持。”夏孤明说。
“村民们都回来了吧?”夏孤舟问。
“连你这个比国家元首还忙的夏大记者都回来了,我看没有谁不回来的。”夏孤明打趣说。
“能透露一下解决方案吗?”
“天机不可泄露。”
……
征求意见会从晚上七点半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半。夏孤舟从签到表上留意到,除了身在国外的弟弟夏孤峰,村子里所有人都回来了,男女老少,熟悉的,陌生的,操着一口浓浓乡音的,说着标准普通话的……夏孤舟看过出席名单,一共是2019人,但现场实际集合的人,夏孤舟粗略地数了一下,绝对超过三千人。好在村子新建的足球场足够大,天气又凉爽,加上音响设备不错,现场才不至于那么混乱和拥挤。
在会场,夏孤舟见到了自己家族的很多亲戚,什么三姑六婆的,全到齐了,也见到了很多昔日的小伙伴,他甚至遇到了昔日的恩师,但是有一人,却让夏孤舟感到不爽。
当时是晚上九点左右,夏孤舟正在会场的一个角落打电话,身后突然有一个女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嗨,舟哥,好久不见。”
“你是?”夏孤舟第一时间没认出对方。
“你居然忘记了我?你小学一年级开学第一课时在教室尿裤子了,还是我借的毛巾。”女子得意洋洋地说。
夏孤舟想起了,是小学同学石上秋。
“你不是隔壁村子的吗?怎么也来……”
“我去年嫁到这里啦,按辈分,你现在应该叫我九奶奶才对。”石上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啊?”夏孤舟一头雾水。
“她现在是九老爷的老婆啦。”石上秋旁边的另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子提醒夏孤舟。
夏孤舟记得,自从二十年前九奶奶去世以后,膝下无子的九老爷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想不到临老开花啊。
“呵呵,九奶奶好。”夏孤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
夏孤舟再仔细看时,哟,好家伙,石上秋都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
“预产期是明年清明节前后,希望能为我们家小宝宝争取到一个补偿的份额吧。”石上秋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一脸幸福地说。
“对了,舟哥,你女朋友呢?”石上秋问。
“我……没有女朋友。”夏孤舟心中涌起一阵苦楚。
“哎,早说嘛,早知道你还单身,我就……”石上秋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连忙捂住了嘴巴。
“你该不会想着给我介绍对象吧?”夏孤舟补充说,“我户口可不在这里了哦。”
“算了,我看你挺忙的,也没什么时间谈恋爱的。”石上秋一扬手,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接近晚上十二点时,会场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夏孤舟一个人坐在球门前的草坪上,默默地抽着烟。
今晚的村民大会,可能是村子有史以来最人齐的一次集会。家族聚会,本该欢聚一堂才对,但事实正好相反——不欢而散,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反而衍生了不少问题。夏孤舟感觉到,征地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它给村民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也夺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如亲情、礼仪、廉耻、良知等。在利益这块魔镜面前,很多人还是露出了丑陋的一面。
夏孤舟触摸着柔软的草皮,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感到十分陌生。夏孤舟依稀记得,现在他坐的地方,以前是一个晒谷场,旁边有一棵大榕树,他儿时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榕树下玩各种游戏。如今,晒谷场变成了足球场,大榕树也消失了,球场上明亮的灯光射得人很不舒服。“还是小时候的夜晚让人怀念,那时候,四周一片漆黑,随便一户人家窗前漏出的一点微弱的灯光都会让人感到特别舒服。”夏孤舟这样想着,不禁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星星是有的,但显然已暗淡了许多,小时候肉眼可见的银河星系,如今看不到了。夏孤舟不禁叹了口气。
“大舟,叹什么气啊?”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逆着球场的射灯从远处走了过来,仿佛从灯光里走出来一样。
好一会儿,夏孤舟才看清楚对方,是儿时的玩伴、石上秋的哥哥石上流。
石上流挨着夏孤舟坐了下来,两人一起看着星空。
“上流,你说,村民们会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打起来,甚至反目成仇?”夏孤舟问。
“我看会,这哪是蝇头小利啊?这就是一块大蛋糕,在蛋糕面前,很多人的心态是这样的——他不看自己的蛋糕有多大,而是看别人的蛋糕是不是比自己的大。这,或许就是人性的弱点吧,唉——”石上流自己也叹了口气。
和夏孤舟一样,石上流也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把户口迁到了城里,也是从事媒体工作,不同的是,夏孤舟在报社工作,石上流在电视台工作;夏孤舟在沿海城市,石上流在内陆城市。
“算了,咱们不聊这个了。”夏孤舟转移了换题说,“上流,你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征地拆迁的事吧?”
“你猜对了,我还有更重用的事要做。相信你也听说过风车山的爆炸事件了吧?”石上流压低了声音说。
夏孤舟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外人听到,才用同样低的声音说:“我听我们主任说,爆炸是由一颗直径约60公分的陨石造成的。”夏孤舟说。
“没错,的确是陨石,不过——”石上流顿了顿说,“这不是一颗普通陨石。”
“怎么说?”
“这颗陨石质量初步估算超过一百吨,一般的起重设备根本挪不动它。”石上流说。
“这个我也听闻了。”
“更神奇的是,这颗陨石居然在持续地制冷,现在那里方圆一公里已经开始结冰了。”
“啊——这个我倒没听说。”夏孤舟表示惊讶。
“现场已经封锁了,一批科学家也进驻了现场,我也是刚刚才取得媒体通行证。”石上流亮出了自己的通行证说。
“你有视频吗?”夏孤舟问。
“有。”石上流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很快就找到一个视频说,“你看——”
透过屏幕,夏孤舟看到,原本风车山主峰的位置,现在被陨石撞出了一个大坑,附近的湖水涌进了大坑里,形成了一个新的高山湖,如今,这个夏孤舟湖已经冰封。周围的山头已经明显能看到积雪,头顶的大风车已经停止了转动,叶片上沾满了冰凌,依稀可见的几棵松树上,挂满了雾凇。
“居然还下雪了。”夏孤舟说。
“风车山陨石所在地温度低,而一公里之外温度却正常,当下雨的云团移动到陨石附近遇到冷气团,雨就变成了雪。”石上流解释道。
“哇——那岂不是很壮观?”夏孤舟有点小兴奋。
“最先发现这一冰雪奇观是一批摄影爱好者,他们本来要去风车山拍星空的,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这次的陨石事件,你看,他们还拍到了陨石从天而降的照片。”石上流在手机翻出了一组照片说,“看,就是这块陨石,晶莹剔透,像一颗超大的钻石。不久,陨石就被涌进来的湖水淹没了。这一组照片,看到了吧?湖水结冰了,周围出现了雾凇景象……”
“你这些照片哪里来的?”夏孤舟问。
“一开始网上是有的,但很快就被政府安全部门删掉了。”
“为什么?”
“照片一发布就引起了不少的轰动,很多人纷纷涌进了风车山想去一睹这冰雪奇观,但有一些人进去之后却神秘地失踪了,包括最初发布这些照片的那一批摄影爱好者,他们至今处于失联状态。我感觉这事不简单。现在政府已经把风车山一带封锁起来了。”
“把视频和照片发给我。”
“很抱歉,这个,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