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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再见孤舟

天下熙熙,人来人往,无非是三种人:一种是被牧者,他们忙碌地生活着,忙着生,也忙着死,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天过着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的生活;一种是觉醒者,他们偶尔能悟到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律,也能参透一些道理,但就是无法克服人性的弱点,所以他们会重复犯错,于是日复一日,终于消磨了斗志,蹉跎了岁月;还有一种是践行者,他们能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律,并且很清楚自己的追求,他们有坚定的信念和果断的行为,他们无惧一切,就为了让生命燃放一次。

马一行老师毫无疑问是第三种,他能抛弃一切的功名利禄独自走上一条忠于自己内心的路,而我,在遇到马一行老师之前,是第一种——一个彻头彻尾的被牧者,遇到他之后,勉强进入第二种:懂得反思,但时不时犯同样的错误。比如,年前医生曾告诉我,以后不能吃辣的,一点也不行,不然你的胃受不了。胃痛发作的时候,那感觉真的让人难受,吃不下,不想说话,无法思考,只想发火。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不能吃辣了,但胃稍好一些后,曾经的疼痛又忘了,在和朋友聚餐的时候,在美味的香辣食物面前,我想,吃一两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于是,忍不住提起筷子夹了几块,第一次,果然没什么问题,于是,我放开吃,最后,胃痛又发作了……如此,循环往复,胃病时好时坏,但我就是无法忌口。在美味的食物面前,我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过,总的来说,我虽然无法克服自身的一些弱点,但至少,我觉醒了。

四十未至,已然不惑。我开始变得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评价了,我越来越愿意倾听并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生活也越来越简单:吃的,不用太美味,能吃饱就行;穿的,不用太讲究,舒服就行;住的,不用太豪华,能睡着就行……我爱上了随心所欲甚至有点“任性”的生活:骑个小电车,没有目的,没有方向,随便逛,直到没电为止。把小电车往边上一放,走路,走累了,就近选一家旅店住一晚,醒了就起床,继续逛。有时候遇到一两个和自己一样喜欢随意逛的人,就聊聊天,炒个小菜,喝点小酒,醉了倒头就睡……

没有太多顾虑,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是违法和损害他人利益的事,大胆去做,生命是自己的,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何必给自己添加那么多的枷锁?这次地球的加速让我意识到,时间和生命一样宝贵,如果你不珍惜时间,没准上帝就偷走你的时间了。

我喜欢书法,喜欢画画,喜欢雕刻,喜欢各种建筑,喜欢一切于艺术有关的东西,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像马一行老师那样的艺术大师,但我也很清楚,自己资质有限,恐怕再多的“勤”也不能补这“大拙”。然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很喜欢模仿马一行老师的大作,在我“失联”的期间,最初的时候,我还真的闭关画画去了。一开始是在苍海山庄的藏书区,后来又去了文物区,但在密闭的空间里,我感到很压抑,待几天就不行了,感觉要疯了。

后来,我独自驾车去了香格里拉,住在一家很简陋的木房子里,房子前面是一片很大的草甸,有马有羊,有溪流;房子的后面是一片树林,有花有果,有小鸟。晚上,天空无云的时候,能看到满天的繁星。那时,地球正遭受到了加速以来最长时间的一次磁场风暴,所有的信号都中断了,我和外界失去了联系,这一下,世界清静了。我搬了一张木凳子坐在门前,凳子前面摆了一张简易的木桌子,还有一个自己搭的画架。清晨,阳光斜斜地照在画架上,吃几个蒸馒头,泡上一壶清茶,然后就开始了发呆的一天——我特别享受这样的生活。我放下一切的包袱开始冥思苦想,思想像野马一样在大脑的草原上奔跑,又像苍鹰一样在大脑的天空中翱翔,我想到过去,想到历史,想象未来,关于时间,关于空间……我非常享受这种自由畅想的感觉。一天清晨,我灵感迸发,马一行老师的“一行十图”十分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居然只花半天时间就把其中的“九图”给临摹出来了(除了《伏羲》)。

再后来,就发生了更为神奇的事,带着那“九图”,在磁场风暴期间,我居然能穿越时空了,而且往返自如。唯一遗憾的就是,我弄丢了自己的量子手表。

好吧,我们还是说回夏孤舟吧。

夏孤舟在苍海山庄住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们成功地破译了“一行十图”的所有密码,并且成功地进行了三次穿越实验,但这三次穿越实验让我们意识到,穿越时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玩,因为不管是红色的还是紫色的时空门,我们都只能选择穿越地点而不能选择穿越时间——时间是很随意的,可能是几天前,也有可能是几年前。

第一次穿越实验,我们把地点锁定在咸阳。

之所以选择咸阳,一来是看看能否找回我的量子手表,二来是因为欧阳晓荷。据夏孤舟说,欧阳晓荷在北欧城进入时光门后,就是飘向了咸阳门所在的方向。于是,我们带着我临摹的那幅《夸父》进入了紫色的咸阳门,结果,我们非但没有找到我们要找的人和物,还遇上了唐代的“安史之乱”,幸亏跑得快,不然命都没了。

第二次穿越实验,稳妥起见,我们选择了蓝色的深圳门——带着我临摹的《精卫》图。在深圳,我去了石上晓霞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打听了很久才知道的)——一间海边的咖啡馆,我们看到的是,咖啡馆所在的整栋大楼都人去楼空了。

第三次穿越实验,我们选择了红色门,虽然,我们都知道,从大理门进入时空隧道后能看到的唯一的红色门,是属于过去的大理,但我还是我很好奇,我在想,如果在过去遇到同在大理的自己,那会是怎么的一种体验。正是这一次穿越,让我从此对跨时间穿越感到害怕。

当我们一行三人从红色穿越门出来之后,夏孤舟和马小倩顿时就消失不见了。在苍海山庄,我见到了马一行老师,我向他打招呼,但不管我怎么喊,他似乎都没听到我说的话——我仿佛是透明的。而且,我能随心所欲地飘在空中,还能穿墙而过。之后,我还看到了我自己,那个“我”正在和马一行老师聊天,他们聊天的内容我听得一清二楚,但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到。

之后,我飘进了科技区,看到了南宫卫子,南宫卫子似乎也看到了我,她向我走来,我尝试触摸一下她,结果发现她仿佛是空气一样空无一物,她也“啊”的一声感到十分诧异,我想再次触摸一下她,结果,她吓得夺门而去。

我飘向空中,像一片羽毛似的在空中飘着,整整一天一夜,我不饿、不渴、不累、不困……我就这样一直呈漂浮状态,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幸好,我想起怀中带着一幅临摹的《大禹》,然后借助月光才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夏孤舟和马小倩还没回来,他们是过了一两天才陆续回来的——他们自己找着了在苍海山庄的穿越门,然后回来的。他们告诉我,在过去的大理,他们也是呈意识状态的,和我的经历一样。

好可怕!

这三次穿越实验过后,地球出人意料地慢慢变得温和了,地震不发生了,海啸也没有了,气候虽然和之前明显不一样了,但至少有规律了,磁场风暴也渐渐平息了,即使偶尔发生一两次,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现在慢慢在痊愈了。

国际天文学会的各国代表大会终于顺利举行了,大会经过投票决定,全世界将采用新的时间系统,这个时间系统采用了“快秒派”的主张:一分钟还是保留60秒。不过新的一秒要比原来的一秒稍快一些,这意味着,所有涉及计算机系统的电子产品即日起要全部更新换代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南宫卫子就从苍海山庄中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临走前,她还把科技区给破坏了。这位一行大师的忠实助手,恐怕是接受不了系统重置的现实——这样看来,她是有自主意识的!这就不好了!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机器人都像她一样有自主的意识,那人类将面临灭顶之灾!

此外,国际天文学会还作出决定,把今年定为新元元年,今年1月1日地球加速日定为元年元日。中国为了最大限度保留民俗节日,也宣布把元年元日定为新农历十二月十五日,把14天后的新元1月15日定为新农历正月初一。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地球又恢复了24小时,从新的钟表上看,貌似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在全新的时间系统里,人们慢慢也习惯了,失眠的慢慢也能睡着了,头痛的渐渐也好了,压抑的、焦虑的、不安的也变得平静了……但自然界的其它生物有一些根本无法适应,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机械钟、电子钟,还有一种时钟叫生物钟,前两者你可以人为地修改,但后者只能适应。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自然界又面临着一次残酷的“选择”,这样的选择,我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苍海山庄草木区的一片萧瑟与衰败似乎在告诉我们,未来依然有很多不确定性。

我是不敢再进入红色门和紫色门了,天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这么幸运,圆明园和阿房宫的大火没烧死我,安史之乱的乱箭没射死我,但谁知道下一次穿越会遇到什么意外呢!跨时间穿越,太危险了,我怕。但夏孤舟决定再冒一次险。

在穿越方面,夏孤舟真的是天才,他经过精密的计算(具体方法我至今没搞懂),他算出,在一周的月圆之夜,也就是新农历的八月十五,地球加速后首个中秋节,在那一天穿越的话,能去到公元815年的咸阳。据他说,那天晚上的穿越指数和欧阳晓荷进入北欧门时的指数高度接近,所以,欧阳晓荷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时代。

马小倩也想去,一开始,夏孤舟不让,马小倩执意要去,夏孤舟勉强答应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共处,夏孤舟对马小倩可谓是刮目相看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在穿越方面,这个小姑娘也是颇有天赋的。首先,她能在非磁场风暴期随意地穿越时空,这本身就十分难得;其次,她第一次穿越时空的时候,就熟练地掌握了在时光隧道的各种飞行术,能自由地在时光隧道里飞翔,是天生的穿越者,好比一个人第一次下水就能熟练地游泳一样;最后,她对于寻找时空门似乎具有一种天生的嗅觉,她总能很快地发现出入口在什么地方,仿佛自带导航一样

新元元年9月1日晚,新农历的八月十五,一轮明月从东边升起,很大很圆,像一个大大的橘子。

苍海山庄凉风阵阵。

夏孤舟准备出发了,我提议他带上我临摹的《夸父》图,他拒绝了。

“为什么?”我问。

“找不到欧阳晓荷,我就不回来了。”夏孤舟说。

“如果找到了呢?你怎么回来?”

“如果找到的话,我会想办法回来的。”

“你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

当下无言,四周静得可怕,远处传来了一阵阵乌鸦的叫声。

“你还愿意跟随我去815年的咸阳吗?唐元和十六年。”夏孤舟看了看马小倩说。

“我愿意。”马小倩没有一丝犹豫。

“那把这个带上吧,唐装,订得有点匆忙,不知道合不合身。进入穿越门之前先把衣服换上吧。”夏孤舟递给了马小倩一个包袱。

“师兄你呢?你不用也准备一套唐装?”马小倩问。

“我不用,如果我没算错,在公元815年的咸阳,我应该是以‘借用体’的形式出现,所以没必要带。”

“借用体?你会借谁的身体?”我好奇地问。

“不知道,这个我算不出来。”夏孤舟说。

“那马小倩是以‘完全体’的形式出现吗?”我继续问。

“是的。”

“这个……”我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量子密码发射器带了吗?”马小倩问。

“带了。”夏孤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

对了,说到这个量子密码发射器,有一件事不得不说,就在昨天,马小倩居然利用科技区的零件自行研制出一种新产品——纯太阳能时空密码传递器。这种传递器分为发射器和接收器两部分:利用发射器能把文字转化成量子密码并以光线传播的速度向宇宙的某一颗类地星球发射,当量子密码抵达该星球后马上折返,又以同样的速度返回地球。计算数据显示,如果夏孤舟和马小倩带着发射器穿越时空回到了公元815年的唐代,然后向一颗距地球600光年的类地星球发射量子密码,理论上,在公元2015年就能收到来自1200年前的信号,并利用接收器把量子密码转回文字,从而实现单边的信息传递。这样,只要找到合适的类地星球,我很快就可以接收到来自唐代的夏孤舟写给我的文字,很可惜,我们搜寻了一晚,都没找到时间合适的类地星球,最理想的也要等三年后——也就是说,我最快也要在三年后才能收到夏孤舟来自唐代的信息。

好吧,再见了,我的朋友夏孤舟,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有人恨我;有人帮助过我,有人陷害过我;有人欣赏我,有人鄙视我……但真正懂我的,恐怕只有夏孤舟了。

“喝一杯吧,大舟。”我端起了酒杯。

“好!”夏孤舟没有犹豫,他接过了酒杯。

“慢着!”马小倩示意夏孤舟先别喝,然后从地上搓了一小团泥粉到酒杯里去。

“这……”夏孤舟表示不解。

“还记得唐僧从长安出发去西天取经时的那一段吗?‘宁惜本国一捻土,莫恋他国万两金’,师兄,我希望我们能带着晓荷姐一起回来。”说完这话,马小倩眼里已经含着泪水了。

“唉……”夏孤舟长呼一口气,然后一饮而尽。

“江老师,给我也来一杯。”

“好的,要不要也加点泥粉?”我问。

“不用,我一定会回来的!”马小倩坚定地说。

戌时,明月当空,夏孤舟和马小倩就要出发了,这时,白晓荷也来送行了。

“城子,要不你也一起去吧,带着《夸父》图去,不怕的。”白晓荷说。

“我不去,我留下来陪你。”我说

其实,我撒谎了,我是真的害怕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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