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
时越醒来时就感到不同寻常的寒冷，在大氅外加了件轻裘，白色的绒毛围在他颈侧，衬得他愈发淡漠出尘，高不可攀。
下到二楼，发现风无影已经在那里。
窗户大开，外面是被风卷起的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红衣人影站在窗前，寂静无声。
时越愣了愣，等到回过神来时已走上前。
“栖影起得好早。”
风无影听到声音，侧眸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窗外。
“时晏也是啊。”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紫夜走下楼梯，看到时越在那里，刚想走上前，脚步却渐渐放慢，最终停住，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这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外面是漫天飞雪，屋内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仿佛绝世独立。明明谁都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氛围，难以插足。
太过契合。
就好像…好像只要他们站在一起，就能看到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明明，只是看个雪而已。
随后，他看到时越扭头，盯着风无影看了许久，然后，开口。
“有没有人…夸过你的眼睛？”
风无影微愣，皱眉看向他。
紫夜心里咯噔一声，谁不知道无影王座有一双血瞳和一身似血的红衣？
这个人本身就代表杀戮和死亡。
谁会夸他的眼睛？
主子这是在讽刺吗，未免太过明显。这样撕破脸……
风无影不明白时越想说什么，他的眼神清湛，像是要说发自肺腑之言。
时越笑了，柔和了一双眼，“你的眼睛，很好看。”
景昭四十七年，边境不夜城。
在这个下着雪的清晨，风无影听到了让她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句话。
你的眼睛，很好看。
谁会夸她的眼睛？
她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反问，“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极为清晰，“你的眼睛，很好看。”
他说：“里面落了雪。”
时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眸中带了些愉悦。
“不是因为有雪才好看，而是本身就很好看。”
风无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紫夜：……
他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险些叫出声。
苍了天了！主子居然会说这种话！
风无影第一次知道了震撼的滋味。
突如其来的情绪和时越言语的冲击都让她失声，许久之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归平静，“多谢。”
时越摇头，“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他问，“要去城门吗？”
紫夜赶紧上楼，躲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候，去城门？
风无影回房拿了伞。
由于下着大雪，街上没有什么人，踩下去的脚印也会很快被风雪掩埋。
风无影想，这就是时越此时提议去城门的原因罢。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城门出现在眼前。
近在咫尺，却没有立刻推开。
时越提议来这里，一定有原因。
来不夜城的那日已经是晚上，光线昏暗，她没有过多留意这扇门。
风无影的目光在城门上上下下扫视着，突然落定，她走上前。
片刻后，浅浅地吸了一口冷气，“你是何时发现的？”
时越走到她身边，道，“来看雾的那天早上。”
风无影伸手摸了摸，有些突出的地方格外尖锐，硌手得很。
时越说：“当时看到这划痕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想起来是什么，直到昨夜看到紫夜的佩剑，倒是忽然想到隐血刀，锯齿状的刀锋可能会形成这样的划痕。但隐血刀并非唯一可能，无法断定是不是那造成的。”
之所以单单提出隐血刀，是因为隐血刀是名贵利器，大小、锯齿细密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规格，只能定制，不可能无端出现在这边境。
除非……
“且普天之下，只有机械库一人可以打造。”风无影替他补充，她说，“刮痕是新的，里面有血迹。”
时越默了默，道，“这种高度，是跪在那里的。”
风无影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你想的没错。纪家雇了杀手隐血和数名高手一路护送，隐血因手中的隐血刀而自名。”
她在城门上细细的摸过去，“这扇门上划痕有很多，看得出不止隐血刀一种，但是时间相差很大，有些划痕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了。”她向后退了数步，过了片刻后说，“下半部分不久前被清洗过。”
时越没有再说话。
风声突然大了起来，雪花狂舞，拍打在身上。
一切渐渐浮出水面。
“如果这是真的……”时越顿了顿，侧身替风无影挡住一些风雪，“就要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让商队偏离了原有的路线，来到了不夜城。”
“还有，在不夜城里，又发生了什么。”
风无影沉默的点了点头，推开城门走了出去，时越跟在她身后。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风无影抬头，目光落在那块刻了“不夜城”三个字的地方。
城门古旧沧桑，这块刻了名字的石碑却光滑如斯。
风无影说，“这座城改过名字。”
知道了“无月”的现象之后，现在再看这个名字已经感觉有些违和。
是“无月”出现的时候改的名吗？但是……
时越微皱眉头，“世人皆知‘无月’为不详，怎么会有人为此专门为一座城改名。”
风无影说，“老板对两年前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而两年前‘无月’出现，不夜城改名，太巧了罢。”
时越：“昨日让紫夜去打听老板的身世，街坊四邻都说老板是个商人，倒卖一些小玩意。十几年前来到这里，用身上的钱建了来福客栈，一直生活到现在。”
风无影道，“商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但他说的话有谎话。”
“是，”时越说，“他自称粗人，不懂酒，可盛酒的器皿是琼花酿专用的琉璃盏，下酒菜也是极配。他的酒量不错，能撑到你我离开已是不易。我看到他的指腹和掌心处有厚茧，是常年握兵器的痕迹。”
“商人会武并不稀奇，但奇怪的是，他为何要撒谎。这个谎言微乎其微，根本没有撒的必要，除非这个谎言背后，有更大的秘密。他姓盛，不知是不是盛家庄人。”
风无影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我今日就给姜殊传信。”
她看着茫茫雪原边际，似乎有白色的雾气蔓延开，渐渐向不夜城靠拢。
风无影语气平静，“无月，妖气盛行，魔鬼当道。”
“无月出现了这么久，城中人居然没有提起一件怪事，安宁和乐，似乎，全然不受影响。”
时越静静地看着她。
雪地里的红伞红衣。
站在她身边，听着她说话。
似乎，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
“真是一件怪事呢。”
时越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