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影和时越从地上跪着的舞女中间穿过去,坐上了那最高的位置。
坐定,时越对紫夜招了招手,低声道,“把这些饭菜端下去。”
紫夜表示清楚。
他家主子定是吃不惯这些饭菜,要换一换。
想来那马车上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
他刚伸手向桌子探去,便被一把扇子阻断了。
时越握着扇把,向旁边一指。
紫夜:“……是。”
喔,原来主子手里掂着的食盒是为影座准备的。
紫夜走到风无影旁,无声而快速的把饭菜都撤了下去,端起盘子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开。
好吧,他现在觉得宫里那群暗卫们八婆也是有道理的。
时越见桌面清空,便打开食盒盖子,拿出一个个瓷盘,一样一样摆在了风无影面前的桌子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比自然。
黯月:“……”
明明是两个男子。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两个人好般配?!
时越莹白的手指捏着盘边,垂眸时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静谧而幽深的眸子,只有一点碎光泻了出来。
他眼里有光。
给了她一种,他做的是头等大事的错觉。
风无影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哑然失声。
她皱起眉,转移了视线。
临下马车的时候,她看见时越从小柜中取出了食盒,她稍感惊讶,觉得这样麻烦的事情时越是不会做的,却没多问。
不想竟是给她准备的。
怎会是给她准备的?
可怜紫夜刚把饭菜转移给小厮,转身就看到了他家主子在摆盘,简直一剑插心。
好吧,他还是接受不了。
他堂堂魔尊手下第一影卫,就干这种事情?!
黯月:今天就应该让姜殊来,让他睁大狗眼好好看着。
底下的众人自他们进荣华阁后就低着头,自是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而那些一眼就被震住的大都也只是看见了个模糊的轮廓,也因此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眼里清贵出尘,不沾丝毫烟火气的魔尊大人,走进来的时候手中掂着一个极有违和感的东西。
食盒。
那是他一大早忙活的成果。
他知道今日到荣华阁的时间只会更晚不会早,就想盛会上的吃食风无影必定吃不惯,所以就提前准备了一些。
余光看到时越将食盒盖上,风无影开口,“都坐下吧。”
众人的腰早就酸了,齐声告谢,都落了座。
而后抬头,又是一愣。
那是灼目的大红之色,和高贵凛冽的暗黑,向来水火不容的两人此刻坐在一起,竟有一种诡异的契合感!
铜爵看着这两人,心绪复杂。
魔尊很少穿黑色的衣服,在众人眼里的印象一直是清贵出尘的世外仙人,此刻坐在这里,黑袍加身,冲淡了身上几分神佛的气息,整个人透着隐隐的危险,冰冷肃杀。
影座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一双血眸,不悲不喜。
两个人坐在一起,倒真有一种俯瞰万里河山的错觉。
但是他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觉得,今日这两人有些奇怪。
但是一时也想不出来究竟哪里奇怪。
纪羽影看着他们的半边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黎魅先前一直游历在外,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暗部盛会,看着高座上的身影,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
莫黎魅皱起眉。
不对,这么出色的人,如果他见过,一定不会忘。
但是没有明确的记忆。
这是什么,眼缘吗?还是,跟他们相似的人?
风无影和时越的出现让在座的众人心里都有些没底,联想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别有深意的互相交换眼神。
风无影红衣墨发,黄金面具冰冷威严,她微微垂眸看向底下的众人,压迫感极强。
“本座不想兜圈子,今日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奉劝各位收心。”
“若再有人自以为是,不知分寸,那便只有一个下场…”
“相信不用本座明说,诸位心里也都清楚,在本座手中落不了好。”
何须明说呢?
风无影这三个字已经昭示了一切了。
众人脸色各异。
纪羽影微微皱了一下眉。
大殿中无人敢出声。
时越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看着众人的眼神渐渐染上冰霜。
风无影这话带着火气。
谁惹恼了她?
时越的手动了动,无声向旁边挪过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抚,而后很快收了回去。
风无影被手背上突然贴过来的东西惊了一下。
可是触感温凉,有些地方略有粗涩,是薄茧。
她马上认出来这是时越的手。
下一秒就听见了他的声音,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
“本尊也正想与各位算算账。”
宫绝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本尊的生辰…何时需要你们来了?闯禁地?尔等好大胆子。”
他微不可察的微微侧眸,余光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阿影心软,不愿与你们计较,本尊不同。”
“若是让本尊来,生不如死,都不为过。”
他语调不紧不慢,一字一句极为清晰,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人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冰冷。
殿中针落可闻。
那如神佛的男子眼中,一扫往日的慈悲之色。
传言都说双王势如水火,如今看来,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那样亲近的称呼…
这样帮衬的行为…
阿影?
心软?
紫夜在后面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刚刚刚刚才那是握握握手?!
黯月:“……”
阿……影?
什么时候这般亲近了?!
风无影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也是心里一颤,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可是她八风不动,头都没有偏一下,任谁也看不出什么。
“可明白了?”时越含笑。
男人暗瞳如狱,纯黑色的面具没有任何人情味,他询问的语气,实则威胁。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撕破温良的外皮。
底下人齐声回应明白。
时越身上的戾气这才收敛了些。
风无影扭头看向他。
时越注意到她的动作,随即对上她的眼神。
她的眸深沉,一眼望进去,给人仿佛要窒息的感觉,而最深处藏着时越看不懂的情绪。
他只是微微一笑。
“诸位明白就好,盛会……便可继续了。”
歌舞再起,只是气氛远不如之前那般热烈。
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响,许是又觉得这声音太过明显,干脆连叮当响也没有了,只干巴巴的喝酒。
十二宫就自在的多了,风无影和时越的话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他们该吃吃该喝喝,低声交谈说笑,也没闲着。
底下的人见他们如此放肆大胆,暗想这十二宫果真是野心昭昭,这般不把风无影和时越放在眼里。
可毕竟前面有人开路,时间长了,众人也渐渐放松,先前那热烈的气氛又回来了几分。纷纷举杯动筷,大朵快颐。
时越和风无影在这如烈火烹油的大殿中,就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两人分隔开,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时越半靠着椅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无影看着面前可口的菜肴,一时间竟没有什么胃口。
在她看来,这世间诸事,就是一场场交易,有人以人心为筹码,有人以权力做交换,有人以至宝为代价,但无论付出什么,真情假意有几分,归根究底,都是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不过是一场名为甘愿的交易。
她与很多人做过交易,也从中看到了人心的浅薄。
与时越掰掰手指头就能想清次数的相处,她觉得,还不足以让时越做到这一步。
但这些菜,风无影看一眼就知道,无疑是合她胃口的。
一些被她刻意放在一旁不去想的问题,此刻也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人怎会这么了解她?
还有她自己。
还有她自己一直不愿去细想的事情。
风无影不想与时越做交易。
那些人心的浅薄,她不想在时越身上看到。
不过这桌菜……她心里叹息一声,还是拿起筷子慢腾腾的吃了起来。
十二宫的坐席分为两列,铜爵正对面是纪羽影。
男人白衣清冷,袖口处绣着松竹,他正侧头对着身旁的泉御说着些什么。
看嘴型似乎是“不该”,“味道”什么的词。
男人突然扭头对上他的视线,弯唇一笑,举起酒杯。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铜爵也回以一笑,两个人隔着衣袂飘扬的舞姬对饮。
水月人温润,动作却洒脱自在,像是在自家庭院里饮酒一样悠闲。
悠闲……?
铜爵终于在这个举杯的瞬间,抓住了那丝一闪而过的灵光。
他终于知道奇怪的地方是哪里了。
风无影和时越,今日都穿的格外正式。
像是,格外重视这次盛会。